第一百七十九章 往事封存
“那你今天不画了?”
“画!”她笑了笑。
“但要先把胃安抚好!”
她进厨房做饭,王思远在外面煎蛋,两人隔着一面磨砂玻璃门,时不时一句不重的调侃,像极了那些电影里琐碎而真切的婚后生活。
等饭做好,两人坐在窗前吃饭。
宋意夹了一口豆腐。
“我在市场上看到一个女孩,像极了我二十岁那年!”
“她买一把葱犹豫了三次,最后还是放下了!”
王思远问她。
“你那时候为什么犹豫?”
“我没带够钱!”她喝了口汤。
“但我没告诉别人,我就装作不喜欢!”
“后来我自己回家哭了一下午!”
“所以你现在要买下整个市场来安慰那个二十岁的你?”
“所以我现在要让身边的人,哪怕只有一次,也不要因为五块钱而委屈自己!”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像一面湖,慢慢浮光微动。
午后宋意没画画,她窝在窗边的躺椅上,拿出那本厚厚的素描集,一页一页地翻。
翻到一张旧纸,是她在假死前最后一次画自己。
那是叶诗韵的样子,眉眼温婉,线条却全是压抑与拘束。
她盯着那张画看了许久,拿起炭笔,忽然开始修改。
她从眉骨开始,下压的弧度往上提,再落笔在眼尾,让眼神带了几分锋利,然后是嘴角,轻轻向上挑了一点点。
一幅画,从被定义为“懦弱”的女人,慢慢变成了如今的“宋意”。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回忆与修正。
“你在画自己吗?”王思远走进来时轻声问。
“以前那个‘自己’!”
“你在告别她?”
“不!”宋意停下笔,转头看他。
“我在感谢她!”
“是她撑着我走到今天!”
“是她在我最想死的那晚,告诉我‘可以假死,但不能真的死’!”
王思远走过来坐下,看着她手里的画。
“你现在怎么看那时候的你?”
宋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我很心疼她!”
“但我也很骄傲她没有彻底放弃!”
“我不需要她完美!”
“我只希望她知道,她活得已经很漂亮!”
京北。
康养中心的病房仍旧是封闭式管理,萧晨阳的病情时好时坏。
他大多数时间安静得不像话,坐在窗边,看雨、看云、看花,像个完全失语的人。
可一旦深夜,他就会突然失控,喊着“诗韵”,砸东西、撕纸、推门跑出去。
医生说,这是严重的应激性精神障碍,混合焦虑、抑郁、人格分裂的复合状态。
简单来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疯了。
而这,才是最折磨的地方。
这天傍晚,他清醒得出奇。
温雪梨换药时他一言不发,只在她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开口。
“你整容成她,是谁的主意?”
温雪梨动作一顿。
“我自己的!”
“萧母知道,对吗?”
温雪梨没回答。
萧晨阳轻笑了一声,低低的。
“她啊……她真是始终没变过!”
“她想要控制一切!”
“她毁了诗韵!”
“现在她还想让你代替她,继续活在我的幻觉里!”
“她是不是觉得,她能操控到我死?”
温雪梨声音干涩。
“你明知道我不是她,你却一次次叫我‘诗韵’!”
“你到底是想她,还是只是想活在你自己的愧疚里?”
萧晨阳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合上眼。
“我活着没意思!”
“可我死了,她连回头看一眼都不会!”
“你说我还有什么好选择?”
温雪梨握紧手指,指节发白。
“你不是没得选,是你不肯放过自己!”
“你害她五次堕胎,你让她在医院签下割舍孩子的同意书,你将她当成一个‘顺从的工具’!”
“现在你说你愧疚,说你想她!”
“可你从来没想过她是不是愿意被你念着!”
“你是赎罪,不是爱!”
萧晨阳睁开眼,目光阴沉。
“你又算什么?你站在她倒下的地方,穿着她的皮,模仿她的声线,你想要的,不是我,是她的一切!”
温雪梨哽住。
“你想成为她!”
“可你不是!”
“你永远不会是!”
“你再怎么照着她的照片整容,你也整不出她站在我面前时,眼里那一点恨意!”
“她是被逼疯了都没放弃自尊的女人!”
“你只是一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狗!”
温雪梨猛地转身冲出病房,摔门而去。
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她靠着墙蹲下来,眼泪沉默地滑落。
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可她不能不留。
因为只有在他疯的时候,她才是“叶诗韵”。
哪怕那是假的。
哪怕只是一场病中的梦。
她也愿意骗下去。
只为在这一生,哪怕只是一次,在他口中留下“诗韵”的名字。
大理的天阴了一整天,傍晚时雨势再次变大,风卷着海腥味从洱海方向吹过来,把院子里早上刚收拾整齐的竹帘吹得四散。
宋意坐在画室地板上,背靠着窗,手边散着几张未装框的素描稿,都是她这些天陆续画的“归线”系列收尾作品。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像是刚刚从某个很深的梦境里挣脱出来,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情绪。
王思远从楼下上来,刚从镇上的会谈回程。
他换下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子,看到她坐在那里没动,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弯腰轻轻把一张纸从她脚边捡起来。
那是一张没画完的人像,构图熟悉,线条克制,却比她近些年所有作品都更加锐利。
人物轮廓是背影,但眉眼轮廓却极像一个人—曾经的叶诗韵,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身前是一盏高悬的白炽灯。
“这是谁?”他开口,语气很轻。
宋意没有说话。
王思远将画翻过来放到一旁,蹲下身,伸手握住她的手指,那只曾因画画而起茧、也因签下数不清的同意书而发抖的手,现在却安静得像一张纸。
“你梦见他了?”
她慢慢点头。
“梦里……”她嗓音发哑。
“我站在雨里,他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后,看着我!”
“他说,‘诗韵,别走了’!”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