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月照长阶
远处传来王思远的脚步声,他站在她身后,阳光落在他身上,像一道撑起她世界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只把一瓶水放到她身边。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
“我画好了!”
“那是你吗?”他问。
“是我!”
“她往哪儿去?”
宋意收起画笔,淡淡道。
“去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而不是被谁推着,被谁等着!”
“这一次,她自己决定!”
王思远坐下,侧头望她。
“那我呢?”
“你是风!”
“是那道她不再怕的风!”
她伸手握住他。
“你不会带我走!”
“你会跟着我!”
“走到我停的地方!”
天快黑的时候,洱海边的风起了。
宋意抱着画板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画纸翻出来反复看,只是把那张画压在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收好。
她知道,那幅画不会展出,不会发表,也不会放进她自己的作品集中。
它是属于她和她一个人的,是一个不需要解释的出口。
王思远走在她旁边,默默提着装工具的包,和她并肩踩在泛着水汽的石板路上。
他没有开口,只在她指尖因为湿冷微微发白时,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不着痕迹地牵住了。
他们路过老街的一家豆花摊,宋意停了一下,看着热气腾腾的小摊前坐着几位老人,吃得缓慢却认真。
她忽然开口。
“你有没有觉得,活得越久的人,越能专注!”
“专注什么?”
“专注吃一口东西,走一段路,看一场雨!”她眼神落在那一碗碗热豆花上。
“不像我们,总是想得太远!”
王思远侧头看她。
“你现在也很专注!”
“我?”她失笑。
“我大概是用尽全力才换来现在这样一分一秒的静!”
“不是你换来的!”他语气低柔。
“是你挣出来的!”
“是你从那么深的泥沼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的!”
“你不是站在风里,是站在你自己撑起来的晴天里!”
宋意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走过去坐在摊位边,要了两碗豆花。
豆花上桌时,她递了一碗给王思远。
“你吃不吃?”
“你喂我!”
她一愣,瞪他一眼。
“你多大人了!”
“就大到能被你喂!”
她笑着递勺子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口,皱了皱眉。
“太甜了!”
“你不喜欢?”
“不喜欢豆花太甜!”他放下勺子,却没放下碗。
“那你还吃?”
“你给的!”
宋意看着他,眼神忽然柔得不行。
她记得刚认识王思远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冷得近乎刻板的样子,像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不愿浪费一丝感情的人。
他在商场上快准狠,眼神一沉就能压住一整桌人。
但只有她知道,他会记得她哪一张画放在哪个角落,记得她喜欢的画布质地和笔尖硬度,甚至记得她夏天爱穿的那几条裙子颜色。
他对她的在意,从来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藏在每一个不显眼的细节里。
吃完豆花,两人走回民宿时天已全黑。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光斑落在石板路上,雨水倒映出一层晕光。
宋意突然停下,仰头看着天空。
“怎么了?”王思远问。
“没什么!”她轻声说。
“就是觉得……今天好像走完了一段很长的路!”
“你走完的不是今天!”
“是你过去三年里所有夜里哭过的梦!”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鞋尖。
“思远,你知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活不过来!”
“我知道!”他顿了顿。
“我也害怕你活不过来!”
“我看过你把画扔进垃圾桶,看过你坐在阳台一整夜,什么都不说,看过你一个人蜷在沙发上手抖得拿不起杯子!”
“但我也看过你从沙发上起来,走回画室,擦干脸,拿起笔,继续画!”
“所以我知道你会活下来!”
“只是我不敢说!”
“怕你一松口,我就哭了!”
宋意没有动。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落在耳边的时候,带着一点点咸味。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让我心疼吗?”王思远忽然开口。
“什么时候?”
“你在某一张画上写了一行很小的字,后来被你自己擦掉了!”
“我偶然看到,是:‘如果没有人记得我,是否我存在过的证据就只剩下痛?’”
宋意垂下眼,像是许久之后才轻轻说。
“我记得那天!”
“那天我在画‘她’跳海的画!”
“她最后没有跳!”
“她只是坐在岸边,把所有想说的话写在沙子上!”
“她知道浪会冲掉它们,但她还是写了!”
“她说—不是为了留下,而是为了放掉!”
王思远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现在的你,还会再去写那些话吗?”
“不会了!”
“因为我不再需要别人记得我来证明我存在!”
“我现在,记得我自己!”
深夜十一点,宋意在床头翻看《归线》展后总结。
王思远躺在她身边,手臂枕着她的肩,看着她侧脸。
“明天你还去画吗?”
“我想画!”
“画什么?”
“画一个结尾!”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那我送你!”
宋意合上平板,关掉灯,侧身靠进他怀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路太难了?”
王思远低声道。
“不是你难,是你勇敢!”
“你可以逃的!”
“但你没有!”
“你选择了面对!”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在你身边!”
她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梦。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可以!”
“没有过去的纠缠,没有别人的注视,也不再证明什么!”
“只有我们自己!”
“只往前!”他说。
“只看光!”她回应。
那一夜,他们睡得很沉。
窗外的风终于停了,雨也不再落。
整个大理沉在一片安静里,像是给两个人走过漫长夜路的旅人,轻轻地拉上一层天幕,为他们遮风,护梦,迎来真正的新生。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宋意就醒了。
她从王思远的怀里轻轻抽出胳膊,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他还在沉睡,眉间没有一丝疲惫,像是终于也在这段日子里得到了某种平和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