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命不是她的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
他知道那是谁。
哪怕画上没有署名,哪怕线条不再熟悉,但他知道那是谁。
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那画中女人的眼。
空的。
没有情绪,却藏着千言万语。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缓缓合上画册,抬头望向窗外那棵在雪后发了新枝的梧桐树。
春天快到了。
他低声说。
“她真的不会回来了!”
“也好!”
“她本来就不该再回来!”
他站起身,像是做了很久的一个决定。
几天后,他向医院递交了转院请求。
不是逃离,也不是放弃。
而是他终于明白,有些人,是应该离开的。
包括他自己。
他不再是那个等待救赎的疯子了。
他只是想活成一个不再靠梦维持的人。
温雪梨收到他写的那封信时,正站在学校后楼的画室里整理小朋友们的作品。
那封信不长,只有几句话:
【温雪梨—
谢谢你来过。
我不记得你的全部,但我记得你始终没放开我。
你曾经说过,你只求一句认同。
现在,我给你。
你是你。
不是替身,不是幻象。
你是唯一一个,陪我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愿你再不需要等我,愿你也有自己的光!】
她看完后没有哭,只将那封信折好,塞进抽屉最底层。
她走出画室,阳光正好落在操场边的灌木丛上,几个孩子在堆雪人,雪人的鼻子是一根胡萝卜,歪得有些可爱。
她轻轻笑了一下,转头继续向前走。
她的过去没有结束,但她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
而那远在异国的宋意,正在她最新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
她这一次画的,不是人物。
而是自己未来生活的一角:一张书桌、一盏黄灯、一扇窗、一个深夜里独自静坐的背影。
她命名这幅画为《灯常亮》。
为她自己,也为所有还在黑夜里等待自己归来的人。
她终于可以说:
这一次,不为谁。
只为我。
清晨五点,旧金山港口的海面还未完全苏醒,浓雾笼罩着港湾,像一层低垂的帷幕,将海平线与城市柔和地隔开。
宋意坐在靠海的画室里,披着厚毛衣,桌上那盏老式台灯投下柔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拉得修长安静。
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画人像。
这些天,她更多地在画室的角落里静坐,把大量时间用来整理资料、校对翻译,处理基金会的后续文件。
她不是在逃避创作,而是在让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重新找到落点。
每一个真正清醒的人,都知道,创作不是汹涌的爆发,而是长期的蓄水。
她要的不再是挣扎后的呐喊,而是沉稳之后的言语。
她慢慢将厚重的资料归好,抽出一页打印出来的申请文书—是一位来自南美小镇的年轻女性艺术家写给基金会的信。
她在信中写道,她的童年曾经历家庭暴力,语言功能在七岁那年出现短暂性关闭,唯一能留下情绪的方式就是画画。
她用牙签在墙壁上刮、用手指在地面上涂、用石头在树皮上刻。
宋意读完这封信后,坐在原地很久。
她想起了自己那些年,也曾在最沉默的日子里,把全部的语言和委屈藏进素描本的夹页中。
那些画现在她几乎不再翻看,却记得每一张线条落下时的手颤—那是她用骨头画出来的图。
她忽然站起来,打开一只被她搁置许久的深木色旧抽屉,里面压着一些她很少示人的画。
她轻轻取出一张。
纸张有些发黄,边角起皱,是一张极为简陋的素描,画的是一个蹲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的女孩,头发遮住脸,背景模糊,光线是从远处斜照进来的。
那是她二十三岁那年,签下流产协议后一个人在医院走廊画下的。
那时她没哭,连眼泪都没有。
医生说“只是一个月,不算什么!”萧母说“你这么爱他,不该留这个麻烦!”他站在走廊尽头,低头打电话,说的是。
“她签了,马上安排手术吧!”
她低着头,把素描本撑在膝盖上,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勾下这一张画。
没有人看见她画的内容,她也不曾给任何人看过。
她一直留着。
留着不是因为执念,而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分娩”。
她用那张画,把从前那个女人从身体里生了出来,然后埋了。
现在,她想把这张画送出去。
不是展览,不是出售。
而是把它匿名寄给那位来自南美的女孩。
她想让另一个经历过黑暗的人知道—
她不是孤独的。
这世上曾有另一个人,也曾这样跪在世界面前,偷偷在角落画下过自己的悲伤。
她翻过那张画纸,在背后写了一句话:
【你可以用任何方式活下去。
你只要活,就已经是胜利!】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英文字母:
y。
几天后,她接到了女孩的回信。
信里只有寥寥数语:
【我收到了那幅画。
我没有哭,但我知道自己被听见了。
谢谢你!】
宋意读完后,将信小心地收进她随身带的记事本中。
她没有回复。
有些情感,不需要往复。
它们只是彼此在漫长夜里擦肩的光,一闪即逝,却足以照亮下一个转弯。
那晚王思远加班回家很晚,打开门时,宋意正窝在沙发上看书,膝上盖着薄毯,茶几上放着一碗还温着的汤。
他放下钥匙,走过去,将她额前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你又没等我吃饭!”
“我吃过了!”她笑。
“你忙,我不忍心等!”
“下次等我一起!”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你不是说,吃饭也该是一种陪伴!”
“嗯!”她点头。
“那明天我等你!”
他靠在沙发一角,替她捏了捏指关节,语气忽然轻下来。
“我今天遇见一个采访者,问我,你为什么愿意放弃画家身份,转做艺术基金会?”
“我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放弃!”
“是你在做选择!”
宋意侧头看着他,眼神安静又深远。
“我一直觉得,选择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自由!”
“我曾经没有这个自由!”
“那时候我太想被爱、被接纳、被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