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她只是宋意
“我很快回来,别太累!”
她点头,像往常一样不多言,只是在他走进安检通道前,忽然拉住他说了一句。
“你小心点,我梦见海风起了!”
那晚她确实做了个梦,梦见他们在渡轮上,船快靠岸时风忽然大了,卷起海面波涛,他站在甲板前回头笑,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梦醒后她想了许久,最后只是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梦,不是预示,也不是预警。
但她还是站在窗前看了他走进安检,直到人影被玻璃挡住,看不见了。
现在画室里很安静。
她喜欢这样的安静。
不是压抑的沉默,也不是从前那种必须沉下来思考“如何表达”的紧绷,而是一种可以自我对话的状态,像是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自己的沉默。
她走到阳台,将那只角落里的小植物换了盆。
原来的盆太浅,根部已经缠绕出底,她一直没腾出时间处理,今天终于抽了空。
换盆的时候她很小心,手指上沾着湿润的泥土,动作缓慢却流畅,像是做一件习惯了的事。
她记得很多年前,她在京北的那间出租屋里,也曾种过一株绿萝,那是她刚被萧家拒绝画展资金支持的那周,她在街角花市花了二十五块钱买下的。
她每天回家都给它浇水,小心翼翼地转动方向,怕它阳光照多了,也怕照少了。
像是怕它死了,她就连一个能活的东西都没有了。
现在她已经不用那样小心了。
她身边的事物,不再是“唯一”。
她拥有得起“多样性”。
她可以失去一样,而不会连自己也碎掉。
她回身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日记,是她搬来旧金山后重新开始写的。
第一页只有一句话:
“我终于愿意面对那些我以为早就过去的东西!”
之后她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写,而是写一些情绪记忆的碎片。
有时候是一段对话,有时候是一个画面,甚至只是一个词。
今天她写下的是:
“风停之后,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写完后,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一排整齐码好的画筒,忽然想起了京北。
她不是突然想起谁。
她只是想起了那座城在春天里的样子。
她很少在春天回去。
大多数时候,她是在冬天回来,然后在第一场雪之前走掉。
她害怕花开。
因为花开之后,所有记忆都会变得鲜活。
她曾经坐在老画室的窗边看过一整天的海棠花盛开。
那年她还在萧宅,萧母不准她出门,她就偷了钥匙偷偷溜出来,只为了坐在那棵树下看花开。
她记得那天阳光极好,风拂过时,花瓣落在她的膝盖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放进画本里,后来夹着夹着就哭了。
不是因为伤心。
是因为她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等她准备好。
它就开了,盛放了,然后凋谢了。
就像她的爱情。
来得那么快,走得更快。
她从来没有准备好过。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回过那棵树下。
现在,她有点想回去看看。
不是为了回忆。
是为了她可以站在树下,平静地告诉自己:
那年你看见的不是爱情,是你人生的某个短暂停顿的光点。
你终于走远了。
不再需要靠回忆来确认自己。
那晚,她在画室楼下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从京北寄来的信。
信封干净,没有署名,只有“来自京北”的邮戳。
她拆开,里面是一张素描复印件。
是她五年前画过的《无题》。
那张画她早以为遗失了,甚至记不得自己当初是怎么画下的,只记得那天她情绪崩溃,拿起炭笔在纸上胡乱落下,是一个跪在墙角的影子,手里抱着一本撕裂的画册。
现在这幅画竟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下面附了一张小纸条:
【我曾在你画里站了很久,如今,我想让你知道,有人曾为那张画活过一晚。
谢谢你画过它!】
她看着那一行字,久久没动。
眼角忽然湿了。
她不是脆弱,是被突如其来的某种“理解”击中了。
那种感受,不是认同,也不是敬仰,而是一种在多年之后才终于与另一个灵魂相遇的安静共鸣。
她把画纸重新折好,夹进她的随身日记本中。
然后重新坐在画桌前,取出一张新的纸。
她落笔的时候,心跳前所未有地轻盈。
她知道,这一幅,她不是为谁画。
是为那个,依旧在墙角跪着,却终于被看见了一次的自己。
这一次,她会让她站起来。
站得很好。
站得完整。
站得,不必再等人来扶。
宋意一笔一划地描着纸上的身影。
她很久没有这样去画一个“具体的人”。
不是速写那样的练习,不是意象化的符号,也不是用情绪遮掩的抽象结构,而是真实地去描摹一个跪着的、瘦削的、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
那是她。
是她五年前那个彻夜画画后昏倒在厕所地板上,被清晨第一缕光照在脸上的样子。
她画得极慢。
每一笔都像是一次触碰,一次再面对的过程。
她甚至连那地板砖的纹路都一点一点地刻出来,不是为了写实,而是为了忠诚地记录她曾被困住的那个空间。
她记得那天她跪在那里,听着屋外的水管漏水声,低温、空旷、冷得像骨头都疼。
她没哭,只是盯着天花板想:原来人是真的可以疼到不发出声音。
而现在,她画下那个画面,不是要控诉。
她只是想告诉那时的自己:你没有白熬。
你真的被人记得过。
你从那里走出来了。
她画完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王思远在这个时候发来一条语音。
“我临时留宿芝加哥,今晚就不回了。
记得吃晚饭,别只喝茶!”
她听完后打了个“嗯”的字,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一张她刚完成的画的照片给他。
没有多说。
但她知道他会懂。
她不需要再用语言去解释作品,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来肯定自己。
她如今所拥有的表达能力,早已超越了“求证”与“展示”。
她坐了一会儿,把画纸收起来,装入她那本“私藏本”中,那是她只留给自己看的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