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恨意不放手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温雪梨坐在那里,低头缝着衣服,神情极静。
她没注意到他醒了,仍低着头,一针一线,不急不缓,像是多动一针都会让布料碎掉似的珍惜。
他开口,嗓音像从嗓子里剜出来的:“你怎么不走?”
她手一顿,没抬头:“你昨天说让我留下的!”
“你不是说,我留着,就好?”
他没接话,只把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那张脸他已经看了太久,看得太熟,也看得太恨。
“你是不是以为我清醒了,就会不恨你了?”
“是不是觉得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总该有一天认你?”
温雪梨终于抬起头,眼神没有波澜,声音轻得像落尘:“不认也可以!”
“你恨我,我认!”
“你不爱我,我也认!”
“可你活着,我认得你就够了!”
萧晨阳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话到了唇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闭了闭眼,似是把情绪强行压下。
“你为什么这么蠢?”
“我骂你,打你,羞辱你,你还留下!”
“你知道我梦见她的时候,把你当成她,我想吻你,可我一睁眼,看到的却是你!”
“我连梦都不敢再做了!”
“你这个人……你为什么这么狠?”
“你拿着她的脸,却让我一遍一遍死在现实里!”
温雪梨的眼眶一热,抿着唇忍着泪:“你觉得我狠?”
“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能把自己变成她的样子?”
“你知道我练她的语调练到失声,学她的坐姿学到脊椎变形?”
“我剃了颧骨,改了下巴,甚至学她走路带的步频!”
“我用自己整整五年,把自己从头到尾,活成了一个你梦里的尸体!”
“我不是想代替她!”
“我是想让你多活一点!”
“哪怕你骂我!”
“哪怕你一辈子都不想看我!”
“我也想你活下去!”
她说着,声音开始颤抖:“晨阳……你活着,就还有一口气!”
“而我,就守着那口气!”
“你说我狠……那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
“你把她从你手里推出去,又一遍遍在梦里拉回来,可你从没给她一次重新站在你身边的机会!”
“你用回忆鞭打她,又用病磨平她!”
“可你连你自己都恨!”
“我留下来,不是想你爱我!”
“是我真的……真的不忍心看你活得比死人还像个影子!”
萧晨阳忽然闭上眼,眼角那滴泪终于没忍住,滚落下来,砸在枕头上,渗进了那片已经被无数个夜晚湿透过的布料中。
他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温雪梨点头,眼泪滑下脸颊:“我知道!”
“可你呢?”
“你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吗?”
他没答。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她要是还在,会不会怪我没撑下去?”
“她不会怪你!”温雪梨轻声说:“她只是不会回头了!”
“你要原谅的,不是她!”
“是你自己!”
同一时间的旧金山,宋意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抱着刚晒过的毛毯,灰灰趴在她脚边,一动不动地睡着。
窗外的风吹过树影,洒在画布上的光线一层一层地动,像是旧时光在纸面游走。
她的画《已关》在昨天被洛杉矶的画廊正式收藏,那幅象征“句点”的作品最终没有展出,只被挂在画廊的一个侧厅里,没有任何宣传和标识,只有在特定时间,愿意拐进去的观者,才能看到那道关着的门前,站着一个终于走远了的背影。
她收到画廊的反馈时,没说什么,只在画册上记下:
【不是每一道门都要被打开。
有些门,是为了让你不再回头!】
她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街道一片和煦,手里拿着一杯红茶,忽然轻轻地说:“他还在梦吗?”
王思远站在厨房门口,替她拉好披在肩上的薄毯:“如果他醒了,你会怎样?”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我不会回去!”
“可我会祝他活着!”
“哪怕没有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正好从窗外吹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她没有理,只是慢慢收紧了手中茶杯的温度。
她活得已经很远了。
那个在旧画室痛哭的女孩,那段在婚姻里被困住的记忆,那些一遍遍在黑夜里试图叫醒别人的梦,全都停在了那扇关着的门后。
她走出来了。
现在的她,不再求回答,也不再等原谅。
她只是愿意,看着那个曾经对她最残忍的梦中人,还能多醒一天,多活一分。
她已经不需要“他说对不起”。
她只想他记得—那年那个女孩,也曾真的爱过。
也曾想过一起老。
只是后来,他没接住。
她便走了。
而她走得,足够远。
远到再不会回头。
午后的阳光越过京北康养中心的高墙,从树影缝隙里斜斜落入病房,落在萧晨阳的手背上,苍白的皮肤泛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温热。
他的眼睛半睁着,望着天花板出神,像是在回想,又像只是单纯地盯着光的轨迹,不去思考。
温雪梨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替他擦着汗,动作不轻也不重,带着一种熟悉得接近本能的温柔。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给他擦汗、喂药、抚背。
她不问,也不说。
时间在这间病房里失去了它该有的紧迫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长在一块止步不前的湿地上,偶尔有风吹来,吹不动它的沉寂,只能撩动一点早已沉入皮肤的疲惫。
“你今天不喊她了!”温雪梨低声说,语气轻缓。
萧晨阳没有看她,只道:“我怕她听到了,也不会再回头!”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她声音很轻,但并不软弱。
“她不会回来!”
“你就算再疯,再喊,再把我当成她再去求,也没有用!”
萧晨阳闭了闭眼,像是想遮住那瞬间从眼底翻涌上来的刺痛。
“她真的死了!”他说。
“在我心里!”
“死得彻底!”
“我也不想再梦她了!”
温雪梨手一颤,险些将他握着的那只水杯打翻。
她慢慢放下手,看向他的侧脸:“你真的……不梦她了?”
“不是不梦!”
“是我怕我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