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梦境碎了一角
不是爱。
是恨里夹着的依赖,是把她从替代的幻想剥开后,仍然不能逃避的存在。
温雪梨收好那些画,没有问他一句,也没有拿出去展示。
她知道,那些画不是给她的。
是他画给自己看的。
是他承认—她在。
哪怕每一笔都带着厌,带着悔,带着不甘。
她仍然在。
而她认了。
认这份冷漠,也认这份折磨。
她不需要结果。
她只等他撑得住疯。
撑得住恨。
撑得住活下去。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惩罚,不是疯,而是清醒地,记着过去,走到底。
入秋的第十九天,京北的天彻底凉了,清晨起风,落叶被卷得在医院的石板路上打转,枝头的银杏几近秃尽,只剩零星几片挣扎着挂在树梢,一阵风过,又被带走。
病房内一如往常,安静、干净、沉闷,墙角那盏夜灯整夜未熄,光落在萧晨阳的侧脸上,映得他眉骨清晰,嘴唇却干裂无色。
他靠在病床上,眼神落在窗外,眸光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无水无声。
温雪梨端着药走进来。
他头也没抬,像是根本没听见。
她在他床边坐下,将药碗放在他面前,勺子递到他唇边,语气不轻不重:“今天忘了吃药?”
他还是没动。
“你不吃也行,医生说你现在情绪稳定了,不吃药会不会再疯,还要观察!”
她说完收回勺子,自顾自喝了一口热水,然后补了一句:“你要疯,也别留着。
我这次不拦你!”
萧晨阳忽然抬头,嗓音干涩:“你是巴不得我疯吧?”
“疯了你就能有名正言顺的身份照顾我,还能拿到功劳,继续演你那场苦情戏!”
温雪梨看他一眼,淡淡道:“我没演!”
“我就是这么贱,贱得你一边恨我一边还不肯放我走!”
“你不是让我滚吗?你放我滚一个试试?”
“你不是嫌我脏嫌我恶心,你看着我这张脸都想吐,你掐死我啊!”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轻松,却字字像针,扎进他喉咙深处最不能提的地方。
萧晨阳攥紧了手指,指节泛白,过了很久才咬牙开口:“我现在才知道,你到底有多能熬!”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哪一句不顺耳都要忍着,连鞋子踩着响点都不敢!”
“你装得太久了,连你自己都忘了你原来的嘴脸!”
温雪梨笑了。
“我没忘!”
“我记得我当年为了你跟叶诗韵争风吃醋,记得我躲在车后排听你跟她说‘我只要她一个人’,也记得我跟你妈联手打压她,把她逼成那个家里最沉默的人!”
“我全记得!”
“所以我现在在你身边,是应该的!”
“不是演!”
“是偿!”
“你说我活该,我认!”
“你说你恨我,我也认!”
“但你不能否认,是你自己,把自己也逼成这个样子!”
她低头替他掖好被角,又道:“你记得你骂我‘不是她’,可你不记得你是怎么一步步把她推远的!”
“你连她死的那天,你在哪都不清楚!”
“你说你疯,是因为你后悔!”
“可你恨我,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太久了,你没办法不看我!”
“你骂我是她的替身,可你也知道,现在这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还陪你吃药喝粥,替你洗血迹、缝破的衣领、烧你夜里烫伤的手!”
“你别说你不需要我!”
“你现在连把我赶走的力气都没有!”
她说完这些,将药碗推近他身前,声音如旧:“喝药!”
萧晨阳看着那碗药,良久,眼中闪过一丝荒芜的笑意:“你到底图什么?”
“我这副鬼样子,还能值几个钱?”
温雪梨盯着他,声音忽而压低:“我图你活着!”
“你活着,每天醒来骂我、打我、恨我,我都认!”
“你要是死了,我守了这些年,就全都白了!”
“我不配救你!”
“但你也没资格死在我前面!”
“你要死,等我死了你再死!”
“你要活,就给我撑着活完!”
“疯也好,瘫也好,咬着牙也得给我活完!”
萧晨阳的眼眶忽然红了,眼神却没落泪。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咬碎每一个音节:“你有本事就别走!”
“你别走!”
“你给我看我怎么把你拖着,一起下地狱!”
温雪梨站起身,背对着他道:“我等着!”
那天夜里,他终于吃了药,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发作,也没有梦呓。
温雪梨一夜没合眼,就坐在他床边,开着台灯,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凌晨三点,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手指颤得厉害,手背青筋暴起,却一滴水没洒。
她看着他的脸,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期待。
只是怔怔地,仿佛在看着命运本身。
她不是在陪他康复。
她在陪他报应。
远在旧金山的宋意,此时正坐在海边画廊的玻璃房中,画着她的最新一组展览预告插图。
她的笔触轻快而自由,完全没有早年那种沉重和挣扎。
她画的是女人背影—穿西装、夹发笔、牵着孩子、坐在窗边、独自喝茶。
她画每一个背影的时候都没有眼睛。
她说:“眼睛是看外面,背影是活给自己!”
王思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安静作画的样子,一言不发,只端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
她接过,抿了一口,转头笑着问他:“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脱离‘叶诗韵’的轮廓了?”
王思远点头:“你早就不是了!”
“你是宋意!”
“你画的是生活,不是悲剧!”
她轻轻笑了一下,低头继续作画:“那太好了!”
“她已经过去了!”
“她的死不是我的终点!”
“是我的重生!”
她画下最后一笔,那是一个站在大雪中抱着画筒的女人,脚下是未踏过的雪,前方是一道模糊的光。
画名:走光里去。
此刻京北,清晨初醒。
萧晨阳从梦中惊醒,背后全是冷汗。
他坐起身,看见温雪梨坐在窗边,头靠着窗,已经困得打盹,嘴角发白,睫毛动也不动。
他缓缓开口:“你昨晚没睡?”
她睁眼,语气淡淡:“我怕你夜里又疯了!”
他低声说:“你怕我疯!”
“你也怕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