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枕边旧名字
可当画一张张落成的时候,她却忽然意识到,那些痛早已不是敌人。
它们像是深夜醒来的梦,虽然刺人,却再也不会将她拖进深渊。
她低头落完最后一笔的时候,身后传来门轻轻开启的声音。
“还不睡?”
是王思远的声音,低而稳,带着一点沙哑。
他今天晚上应酬回来得晚,没惊动她,只在确认她还在画室时轻轻推门进来。
宋意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把画角收好,然后将整张作品放进她的私人档案夹中。
“最后一张了!”她声音轻。
“《倒影》的最后一张!”
王思远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看了眼那张刚收起的画。
“是什么?”
她想了想,说:“是我自己!”
“真正的我!”
“不是宋意,不是叶诗韵!”
“也不是那些别人以为我该是的样子!”
他没再追问内容,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指尖。
宋意的手还是凉的,一如既往。
可那凉意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颤抖,而是那种不经意流露的沉静,像深夜山上的风,冷却不让人发慌。
“那你画完这组后,打算怎么办?”王思远问。
宋意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几秒才回答:“我想把它们锁起来!”
“不是不展!”
“而是先收起来一段时间!”
“我不想它们成为任何谁消费我故事的工具!”
“它们是我自己的遗书!”
王思远听她这么说,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
“你现在不需要遗书了!”
“你已经不在那个边缘上了!”
宋意轻轻笑了一下,回握住他。
“我知道!”
“可我想给那个真的准备过要死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告诉她,她没有白忍!”
“告诉她,她后来还是活成了完整的人!”
“哪怕没人看到,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灯光洒在两人之间,静默良久,只有彼此的呼吸在这段沉默里缓缓交叠。
王思远望着她,像是望着一个从废墟里开出花的人。
“你会一直画下去的,对吗?”他低声问。
“嗯!”
“我这辈子,只会做这一件事!”
“就算哪天没人记得我了,只要我还画,我就还在!”
她语气温柔,像夜雨轻打檐下的声音,细微,却无法忽略。
“我总觉得,有些事我必须画下来!”
“比如某一个夜晚!”
“比如某一次我崩溃得像个疯子,却还要撑着回答别人电话说‘我没事’!”
“比如那个他带着别人进来,而我坐在角落像个影子的下午!”
“还有,比如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手是抖的,可眼神没有乱!”
“这些我不想忘!”
“因为我没疯过去!”
“我是一步步熬到现在的!”
王思远伸手把她拉进怀里,额头贴着她的发顶。
“你不是熬!”
“你是赢了!”
宋意靠在他怀里,闭上眼,轻轻地:“我有时候还是会梦见他!”
“萧晨阳?”
“嗯!”
“梦里他总是在医院,有时候他安静地坐着不说话,有时候发疯,有时候追着我喊‘别走’!”
“可我都不说话!”
“我只是一直往前走!”
“哪怕我也想回头!”
“可我知道我不能!”
“我不能再为他站在原地了!”
“我已经没有余生可以耗在他身上!”
“就算他疯了,我也不能回去!”
“我不是救赎!”
“我也不是归途!”
“我只是我!”
“我要往前走!”
王思远没有开口,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知道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些话,可每一次她说,他心里的那一点痛都要再浮一次。
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不安。
是心疼。
他心疼她曾经那么努力地爱过一个永远不会接住她的人,却还是用尽了全部去守一份已经破败不堪的东西。
他知道宋意现在的平静,是无数夜晚哭着走过来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更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只要她走,不论她往哪里去,他都在她身后。
不为引路。
只为护她不被风吹倒。
深夜两点,画室灯终于熄了。
宋意把那本《倒影》的合集锁进柜子,然后轻轻拧灭桌灯,回头看了那堆画作一眼,眼中没有泪,也没有笑。
只有一种很深、很静的释怀。
那是一个人终于可以把“我活过”这句话,写在心底的时候。
她走出画室,王思远已经靠在走廊尽头的墙边等她。
她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进他掌心。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夜色深处的卧室。
没有多余的对话。
没有告白。
只有手指间的温度,在告诉彼此:
这一次,真的没人会再走了。
凌晨三点,窗外的京北街道已沉入彻底的寂静,偶尔有风穿过高楼间隙,将楼下路灯拉长的光影吹得微微一颤。
王宅内一片安静,画室的门却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一丝昏黄的光。
宋意没有睡,她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搭着一条薄毯,指尖握着一只未喝完的温水杯。
房间里没开太多灯,只亮着写字桌上的那盏老式台灯,光线柔和,将她的影子投在木地板上,细长而安静。
她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梦境起初很模糊,她穿着一身过于熟悉的白裙,站在医院的长廊上,四周空无一人。
走廊两边的门一扇扇打开,却都通向回音的深渊。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是“诗韵”。
那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开始很轻,后来越来越急,仿佛有人穿过长廊,奔着她而来。
可她不敢回头,她甚至不能动。
她知道那是谁。
她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于早已死去的某个段落。
然后她梦见门被推开,有人站在尽头,穿着病号服,额发散乱,眼底空洞却执拗,那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唇形一遍遍重复:“你为什么不回头?”
她想说:“我不是不回头,我只是……不能回头!”
可她开不了口,胸口像被压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梦境一点点塌陷成黑。
醒来时,她出了一身冷汗。
王思远并不在房间里。
他今晚为一个新的文化项目做线上会议到很晚,睡在楼下书房的临时榻榻米上,怕打扰她的休息。
她没有下楼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