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脊背的画影
没有花哨技巧,没有高深主题,只是一些很简单的线条和情绪笔触。
“这些不是艺术!”她淡淡地说。
“它们只是我活下来的记录!”
“我在最难的时候,用这些把自己从一口看不到底的井里拖出来!”
“它们不是美!”
“它们只是我!”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像是讲述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平静得几乎没了重量。
一个最年长的少年突然低声道:“你也被关过?”
宋意看着他。
“不是铁窗的那种关!”
“是别人告诉我我不配,是我连反驳都不敢!”
“那时候我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直视镜子,不敢爱人!”
“因为我以为自己不值得!”
“你们现在坐在这里,也许不是因为你们做了多错的事,而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被逼到一个不能活得正常的位置上!”
“你们不是坏人!”
“你们只是还没找回站起来的方式!”
屋内静默良久。
一个坐在角落的少年忽然低头哭了,肩膀一颤一颤,没有发出声音。
宋意没说什么,只走过去,将他抱了一下。
那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她曾经懂得太深的共鸣。
晚上回家后,王思远已经在厨房煮面,汤锅咕嘟咕嘟响着,香气随蒸汽飘满了整个屋子。
她一进门,他就走出来,将外套接过:“冷不冷?”
她摇头:“还好!”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有点凉!”
“待会儿吃点辣的!”他说。
她在沙发坐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轻轻出声:“思远!”
他回头。
“我今天见了一群曾经走错路的孩子!”
“他们每个人都很安静,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他们不敢靠近的梦!”
王思远擦了擦手,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是他们第一次看见的光!”
“所以他们怕!”
“可你会让他们慢慢不怕!”
“因为你是真的从黑里走出来的!”
宋意望着他,眼神缓缓浮上一丝潮意。
“可你知道吗?”
“我也怕!”
“我怕我不够坚定,怕我有一天走得不够久,怕我给出的光太短!”
“可你不是一直站在我身后吗?”
王思远牵起她的手,轻声说:
“你不是光!”
“你是天!”
“我只是那个,在你乌云最浓的时候,等你放晴的人!”
夜深,宋意又一次走进画室。
她拿出新的画纸,开始构思那组面向特殊青年的系列画。
她想画一张《窗》。
窗子半开,光洒在尘埃中,那束光不是刺眼的,而是柔和的,像是一个沉默的声音说:“你还可以再站起来!”
她知道,光不会一直在。
可她会在。
她就是那扇窗的缝隙。
哪怕只是一道微弱的缝隙,也足以让一个人看见出口的形状。
夜已过半,王家顶层的窗帘被风轻轻掀起,帘角微卷,露出窗外一方静默的夜色。
城市的灯火渐稀,喧嚣归于寂,像是连呼吸都开始缓慢地低语。
画室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宋意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脚边是一沓尚未装订的画稿,几张落在她膝上,一张滑落在地,被风拂动了边角。
她没捡,视线也没有焦点,只是轻轻合上眼,额头抵在膝盖上,像是在聆听身体深处某种微不可察的起伏。
她今天太累了。
不是身体的那种倦,而是一种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在接触那些曾被隔绝的少年后,悄然复燃。
他们的沉默太像她从前的自己。
那种在房间角落坐着的姿势,那种面对世界时小心翼翼的姿态,甚至那种在看到有人靠近时眼里一瞬的警觉与退缩—全都像极了那个从前的她。
那个在萧家老宅里缩成一团,听着婆婆在门外训斥的她。
那个在走廊尽头画画时,听见萧晨阳和别的女人说笑的她。
她以为自己早已摆脱那些情绪,可当她看见那群孩子时,她忽然明白,有些痛不是逃过了就算走远了,而是会潜伏着,在不经意的镜面里,照出她所有没敢说出口的曾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眼眶还是热了。
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因为她终于允许自己在没有观众的地方,坦然地流泪。
这许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学着如何不崩溃地走路,如何在每一个告别里不流泪,在每一次被记起里假装早已原谅。
可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有时候在深夜想起某一句话、某一个动作,都会像被什么击中那样地痛。
王思远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宋意。
她披着一件灰蓝色毛衫,膝盖蜷着,头发散乱,肩膀微微颤着,却一声不吭。
他没有说话,只走过去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后背。
宋意像是察觉到他的靠近,轻轻抬头,眼眶微红,神情却意外地平静。
“我没事!”她低声说,声音哑哑的。
王思远看着她,语气极轻:“那你靠一会儿!”
宋意靠过去,头埋在他肩上,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让自己不再退缩。
“我今天在那个孩子的画里,看见了自己!”
“我以为我已经走远了!”
“可原来我还在原地!”
王思远没有插话,只是搂紧她的肩。
“你不是!”
“你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只是有些回忆,不会因为你离开了就立刻消失!”
“它们还在,但你已经不会再被它们困住!”
“你不是那个孩子了!”
“你是现在的你,是站在他们面前,能说‘我懂你’的人!”
宋意闭着眼,眼泪安静地落了下来。
王思远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哭吧!”
“今天可以!”
“哪天你撑不住了,我都在!”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宋意便醒了。
她没有再多躺,轻手轻脚地下床,换了身衣服,推开画室的窗户,让清晨第一缕风进来。
风很轻,像是刚从湖面拂过,带着水汽与清寒。
她泡了一壶热茶,站在窗前,一口口喝着,喉咙像是还没完全解冻。
手机这时响了一下,是王盼盼发来的消息:【姐,我刚收到通知,萧家那边派人想要接触文化投资会的新一轮资本分配,估计是想通过你这边找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