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再做梦中人
她现在想给那个女孩一个名字,哪怕她没有面孔,只是一个影子,也值得在某一幅画里被永远记住。
中午时分,王思远从公司回来,带了一份她喜欢的炖牛腩饭。
“今天怎么没出门?”他一边拆餐盒一边问她。
宋意坐在阳台边上的藤椅上,披着毛衣,手里拿着厚厚的资料。
“整理策展草稿!”她轻声道。
“突然想把过去走过的路画出来!”
王思远递给她一杯温牛奶:“那你准备怎么命名?”
她抿了一口,眼神落在天边的灰白上。
“《她离开的时候》!”
“不是控诉,也不是怀念!”
“只是……一幅离开的肖像!”
王思远看着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已经把那个名字彻底放下了!”
宋意摇头:“不是放下,是接纳!”
“我接纳我曾那么爱、那么委屈、那么不甘、也那么憋屈地活过三年!”
“她没做错什么!”
“她只是当时的我!”
王思远没再说话,只是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手拉进自己掌心。
“你不需要把她剥离!”
“你现在之所以温柔、坚定,是因为你曾那样活过!”
宋意轻轻叹息:“可是有时候我还会想,如果我从没嫁给萧晨阳,我是不是会少走很多弯路?”
“是不是不会受那么多委屈?”
王思远握着她的手,语气沉稳。
“你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
“那段路虽然苦,可它给了你今天能站在这里的锋芒!”
“你现在不是一个被爱保护的人!”
“你是一个可以护住别人的人!”
“你是他们的出口!”
宋意靠过去,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王思远低声:“你说!”
“是我哪天开始遗忘了那些痛!”
“我怕我真的彻底好了之后,就无法再为那些正在痛的人发声了!”
“我怕我会变成我曾经恨过的那种人!”
王思远捧住她的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不会!”
“你骨子里太清楚什么叫疼了!”
“你不会忘!”
“但你也不需要一直把伤口敞开!”
“你可以结痂,可以痊愈!”
“你不是他们的牺牲品!”
“你只是一个活下来的人!”
当天下午,宋意去了新合作的少年画室计划点,是一个位于市郊老小区改建的艺术实验室,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围在一个不大的教室里,三面墙挂满画纸和图钉,地上零乱着颜料和木炭。
她穿着深灰色大衣走进去,没人打招呼。
她没有介意,也没有高姿态地自我介绍,而是径直坐到一张空位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素描本,翻开第一页。
“今天没课!”
“但我来,是想画你们!”
她这么一说,有个少年忍不住笑了,讥讽地说:“你想当老师还是神婆?”
宋意看着他,神情淡然:“我不是什么!”
“我只是你们的过去形态!”
“我从你们这里逃出来了!”
“现在回来看一眼!”
“想告诉你们,逃是可以逃的!”
那句话像是落在某条敏感神经上。
有人低头,有人面无表情,还有人紧紧攥着铅笔,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站起身,在白板上写了一行字—
“你最想逃离的东西是什么?”
“今天不画人!”
“画你害怕的东西!”
教室一时静默。
她退到最后一排,坐着看他们提笔。
没有技巧,没有构图,只有涂抹、擦拭、重叠、撕裂。
有的画满密集的眼睛。
有的只画了一道锁死的门。
还有的,在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再用黑炭统统涂掉。
宋意望着那些画,眼神安静却明亮。
她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把不能说的东西摆到台面上。
她也知道,那是每一个“她”曾经走过的路。
晚上回家时,王思远正替她煮了一锅红枣山药粥。
她坐在厨房门口,披着外衣,手里握着一杯温水,轻声说:
“思远,我想出一组叫《低声的人》!”
“不是画他们的脸!”
“是画他们的声音!”
“他们的手、他们的影子、他们咬牙忍住的表情、他们蜷在角落时的背影!”
“我想让世界知道,沉默也能成为作品!”
王思远望着她,眼神温柔。
“你已经不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了!”
“你开始讲所有人的!”
“你在替一个群体发声!”
宋意点头:“我想让他们知道,哪怕你低着头、咬着牙、不发一语—也有人看见了你!”
“我看见了!”
“因为我也曾低着头,不敢哭!”
“我也曾咬着牙,在走廊听见那扇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我不想让那个版本的我消失!”
“我想让她,活在我给她画的所有画里!”
王思远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进怀里。
“你现在有时间、有底气、有自己!”
“所以你要讲,就讲下去!”
“我给你撑住天!”
“你去告诉他们,风来的时候,要怎么站得稳!”
夜色渐深,厨房里香气飘出,落在她眉梢发尾之间。
宋意忽然笑了一下,靠在他胸口,轻声说:
“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冷了!”
“因为我终于是自己人生的归属!”
“我不是站在风里等人来救的那个人了!”
“我是风!”
“我已经可以吹醒下一个人了!”
夜深了,王家顶楼的灯光依旧没有熄灭。
整栋宅子安静得仿佛与城市脱节,外头偶尔传来几声远处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像是提醒这座城市的夜,还未完全沉睡。
画室里,宋意坐在长桌前,指尖仍握着笔,面前的画纸上,一幅新作已初具轮廓。
她画得极慢,笔尖像是在每一寸线条里寻找一个失而复得的答案。
桌上并排摊着几页她曾经未完成的旧稿,边角已经微微泛黄,那是三年前她假死前一夜所画。
她很久没有翻这些了。
过去的她总觉得,这些画承载了太多隐秘的疼痛,一旦触碰就容易让自己陷入某种晦暗的回忆之中。
可现在,她却能平静地一页一页翻过去,再落笔于其上,继续那些从前停在半路的线条。
她重新画了其中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