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在光之外
王思远望着她,眸中藏着深深的温。
“你从火里走出来,我当然不舍得让你再走回去!”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救你!”
“但我可以在你不需要撑着的时候,让你靠一靠!”
宋意点头,低低笑了一声,喃喃:“我以前以为爱是一种占有,是掌控,是一定要看见他爱我才算!”
“可你教会我,原来爱也可以是—不靠近,却不后退!”
“是你永远在那里!”
第二天一早,宋意去了青城美院的教学楼。
她现在不仅是项目合作导师,也被聘为特聘讲席,开设一门名为《叙事构图》的创作课,三周一次,每次只讲一组画,每次只讲十人以内的作品。
这是她坚持的。
她不想变成一个只出现在封面上的名字,而是成为一个能亲手扶起更多“会画画的疼痛”的人。
那天她点评了一张画,一个学生画了一个满地落叶的秋天,一只黑猫蜷缩在垃圾桶边,眼神冷淡,四周色调暗淡到几近沉默。
她问那位学生:“你在想什么?”
学生抿了抿唇,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那是我以前的家!”
“我妈说她没有义务留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宋意点头,没有劝,也没有说“你值得被爱”这种话。
她只是递了一张纸。
“你可以再画一张!”
“不是为了改变它!”
“而是为了告诉自己—你可以重写它!”
午后回家时,阳光正好,她坐在画室里,把那几张未完成的草稿重新翻出来。
她想起当初假死离开的那个晚上,在山城小旅馆的房间里,她一个人关着灯,开着画板,画了一幅全黑的画。
画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我”。
她现在才明白,那时候她其实不是想消失。
她是太想留下来了。
只是当时没有人告诉她,她是可以留下来的。
可以成为“她自己”。
可以不用依附谁,也可以不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去活成一个不断退让的女人。
她落下一笔,在那幅黑白画的空白处添上一道光线。
斜斜的,从角落里透出来。
不是直白的阳光,只是像窗帘缝漏进的一缕光尘。
她终于明白。
这一路走来,她不是把过去清空了。
而是把它们熬成了光。
她不再是一道裂缝了。
她是能透光的地方。
青城美院的日子慢慢变得规律。
宋意每周两天进校,一天授课,一天审稿。
她不刻意拉近与学生的距离,但也不拒绝。
她像一面平静无波的湖面,只有你丢下一颗石子,她才会泛起回应。
她的话总是不多,却极准,每一个点评都像是落在学生心底最敏感的地方,有人哽咽,有人沉默,更多人开始在下一次上课时,画得更深一点。
她从未讲自己的故事,也没有讲她是如何从“那样”的日子里走出来的。
可她的眼神,她偶尔停笔盯着一张画稿时那短短几秒的沉默,都让人觉得,她看见的,不止是纸上的线条。
“你看得懂他们的画,是因为你曾经也那样!”王盼盼有一次在她课后等她,边喝着咖啡边随口说:“你以前也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只敢用画说话!”
宋意笑了笑:“现在我也还是这样!”
“不是了!”王盼盼摇头:“现在你是站在灯下说话,只是你仍然选择用画!”
宋意没否认。
她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那些选择用安静表达情绪的人,往往并不是没有表达的能力,而是他们知道,太多话一旦开口,情绪就再也收不回了。
她宁愿所有情绪在画布上爆发,也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控。
这世上的人看过太多戏剧性的崩溃,却不见得能接住一个人真正的脆弱。
回到王宅那天,天上下起了薄雪。
宋意站在玄关换鞋,远远地看见王思远坐在客厅落地灯下,桌上摊着文件和手提电脑。
他没开主灯,整屋子只有暖黄的光和窗外冷白的雪对比着,将他的轮廓拉得格外温柔。
她走过去,替他倒了杯热水。
“忙完了吗?”
“快了!”他头也不抬,声音温和。
“我这几天想去一趟南山!”
他抬起头:“去做什么?”
“我以前在那里画过一幅画,没完成!”她顿了顿:“我想补完!”
王思远点点头:“我陪你!”
“这次我想一个人去!”
王思远没有再问,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给你安排好车和人!”
宋意低头笑了笑:“谢谢你!”
三天后,她一个人上了去南山的车。
那是京北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山,没什么旅游开发,也没有特别出名的景点。
但山上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是她在最初假死计划前最后一次一个人远行时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她租了三天的山屋,在那里画了很多画,也在那里—烧掉了她最后一本私人日记。
她一直没回来。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那个空间的记忆。
可她还是回来了。
木屋还在,只是门锁锈了,屋檐掉了几根木条,窗子上积着尘,藤蔓爬了一圈。
她推开门时,屋内落满灰尘,地上还有几张她当年忘记带走的画稿,已经卷边发黄。
她没开灯,脱下外套,铺开一块干净的麻布,把画架立起来,将那幅未完成的画从文件筒里取出来。
画里是一片山林,山谷里落着雪,远处有一间木屋,屋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画者,手里举着一把伞。
那是她。
她那时没画完,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那个人一个面孔。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是被弃的妻子,是死去的“叶诗韵”,还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名字。
现在她知道了。
她是宋意。
她提起笔,在那张脸上轻轻落下一道轮廓。
是她现在的样子,不再温婉,不再圆滑,不再需要取悦谁。
她眉眼淡定,嘴角没有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长在雪地里的松树,安静又挺拔。
画完那笔时,她忽然哭了。
不是大哭,只是眼泪忽然落下来。
没有声音,没有前兆。
就像多年压抑下来的所有孤独、所有隐忍、所有奋力向前时不敢回头的疼痛,都在这一刻得到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