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夜的静音
她一个人坐在木屋里,从日落画到夜深,直到窗外雪停、星光隐现,她才缓缓收笔,将那幅画卷起,封进新的画筒里。
她知道,她为自己画下了最后一幅“回忆”。
她终于不再需要用画来证明疼痛,也不再需要用笔替自己说话。
因为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我是谁”。
她回京的那天,是周五傍晚。
王思远照旧等在门口,她拖着画筒下车时,他接过,没问她画了什么,也没问她哭了没有。
他只是拉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包住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像以往那样,慢慢地,替她暖回来。
“累吗?”
宋意摇头:“不累!”
“饿不饿?”
“有点!”
“家里炖了汤!”
“什么汤?”
“你上次说想喝的那个—花胶雪梨!”
宋意眼角微弯:“你还记得?”
王思远看着她,低声笑了一下。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那我们回家吧!”
回家。
她终于能用“家”这个词,轻松又不再心虚地说出口。
她终于有一个地方,不再是藏身,不再是落脚,而是,真正属于她的归处。
晚饭过后,王思远去了书房处理临时文件,宋意独自在画室翻着之前装订好的展览预备手册。
那是她为巴黎个展准备的作品集,二十三幅画作,一幅幅由“雪”、“门”、“光”、“碎片”串联成完整的情绪线索,她给整组作品起名《风的记忆》。
她很少为作品起这么直白的名字。
过去她的命名总是内敛,像是只留暗号给那些真的懂她画里情绪的人。
可这次她想说得更清楚些。
她不怕被看穿了。
她只是终于不再逃避。
她翻到那一幅《门后的她》时,手指停了很久。
那是三年前,她假死前最后一次画完自己。
在那幅画里,她还是“叶诗韵”,眉眼温柔,却藏着一种无法再开口的委屈。
她画过很多次那张脸,改了很多次,直到现在,她都仍记得下笔时的迟疑。
她不是不敢把那幅画放进展览。
而是她知道,那不是为了别人画的。
那是她给过去的自己,写的一封“再见”。
她将画册轻轻合上,放回架上。
窗外风起,吹动窗帘边角,玻璃上浮着淡淡的雾,她起身将窗扣锁好,顺手关了灯。
夜深之后,她照例洗完澡坐在阳台上喝茶,王思远从书房出来,靠在门框边看她。
月光洒在她肩头,素白的睡袍勾出她纤瘦的肩线,她一手捧杯,一手撑着椅背,神情安静。
“明天不用早起?”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上午约了青城那边的课程协调,下午要去看展厅灯光测试!”她喝了一口茶:“忙,但不累!”
“你现在,真的很不同了!”王思远看着她,语气温缓。
“哪里不同?”她看他一眼。
“从前的你,不会让人看出疲惫!”他说:“你总是藏着!”
“而现在的你,即使累了,也能把那份累表达出来,不怕被人知道!”
宋意低头笑了一下:“因为我不再害怕人看到我不完美!”
“我不需要再靠‘好’来换别人对我的留步!”
“我已经不是那个在雨夜里乞求谁留下的人了!”
王思远望着她,眼神沉静:“你现在不是在求谁留下,而是在决定—谁值得你留下!”
宋意转头看他,语气轻轻:“你一直在!”
“我知道!”
“所以我不怕!”
王思远没有回应,只是伸手轻轻牵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到自己掌心里慢慢摩挲。
“我在!”他说:“从来没走过!”
这一夜他们睡得很沉。
宋意做了一个很久没出现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剧院后台,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裙子,妆容精致,她握着话筒,耳边有人催促她上场。
她站在帷幕后面,灯光从舞台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她的鞋尖上。
她没有走出去。
她将话筒放在一边,转身走进后台深处。
那里一盏灯都没有,她却走得很快,很稳。
她听见背后人群的嘈杂声、呼喊声,听见导演在喊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
然后梦就醒了。
她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亮,王思远抱着她睡得很沉,她轻轻挪了下肩,没将他吵醒。
她盯着天花板许久,慢慢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个梦的结尾—
她终于不是被人推着上台的人了。
她可以选择不演了。
与此同时,康养中心的灯彻夜未熄。
温雪梨坐在走廊尽头,听着病房里又一次翻倒桌椅的声响。
那是萧晨阳发病后的第十七次攻击发作,从冬天入夜开始,他就频繁地陷入剧烈的错乱。
医生已经调了三轮药,但没有明显效果。
这一次,他发作时没有喊她“诗韵”。
他盯着她的脸,忽然笑了一声。
“你不是她!”
“你是你!”
“温雪梨!”
“是你把她挤走的!”
“是你一直站在她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死?”
他站起来,双手撑着床沿,嘴唇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骇人的清明。
“你整成她的样子,每天装出那副可怜样子,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可以得到她的一点点?”
“你以为,我疯了就认不出你了?”
“你每一个动作都不对,每一处神情都不对!”
“你不是她!”
“你永远都不是!”
温雪梨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刚冲泡的药水,一滴滴热汽从盖子缝隙溢出,烫到指尖,她也没动。
她听着他在病房里咒骂、摔东西,咬着牙,嘴唇微颤。
她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从她决定替代那张脸开始。
她就已经签下了这份永远不得善终的命。
她走进去,把药放在床头。
他不肯喝,她低头不语,硬是扶着他喝下去。
他挣扎了一下,药水洒在她的衣袖上,烫出一块褐黄的痕。
“你还不走?”他嘶哑着问:“你还想做什么?”
“我留着你那张脸,你就以为你活着了?”
“可我告诉你,叶诗韵已经死了!”
“我也早该死了!”
“而你—你活着,只是个模仿品!”
温雪梨静静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