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沉默的街角
画纸被她盖好放在架子上,室内静得像一幅画定格在刚刚放下画笔之后的那一秒。
“你吃晚饭了吗?”他声音低温温地问。
她点点头。
“吃了,不多,怕睡不着!”
王思远走过去,自然地将她手里的杯子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道。
“太淡了!”
“我今天不想喝太甜的!”
“因为梦?”
她看着他,眼底那层薄雾一样的情绪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了?”
“你昨晚眉头皱着,像是一直没醒透!”
宋意沉默片刻,道。
“梦见了那间老屋!”
“哪间?”
“最早那间,最破的那个小阁楼。
梦里我还在里面画画,楼下有人吵架,小孩哭,油烟味刺鼻,我开窗的时候手被窗框割了个小口子,流了好多血!”
王思远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你不在那里了!”
“但我梦见自己回去收行李的时候,发现那张画被人撕了!”她靠着他的肩。
“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画自画像,结果我梦见它被撕了!”
“那是梦!”他轻声说。
“不是现在!”
“可我怕啊!”她低声道。
“怕哪天我努力留下来的东西,又一次……被轻而易举地撕掉!”
王思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下一句:
“这一次,我看着!”
“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她眼眶有点酸,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他颈窝,贪恋那一点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的气息。
同一时间。
康养中心那边,萧晨阳这几天出奇地安静。
医生说他的情绪状态趋于平稳,可温雪梨却清楚,那只是彻底钝麻之后的“冷静”。
他像一个终于接受自己已被世界抛弃的人,开始放下挣扎,像一艘失了帆的船,浮在一片静水里,既不沉,也不靠岸。
那天傍晚,她推开病房门,手里端着热粥,走进去时,他正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吃点东西吧!”她将粥放在床头柜。
“天变了,你胃不好,别又难受!”
萧晨阳没动。
“你还是不走?”
“我不会走!”
“你怕我疯死了没人收尸?”
“你不会疯死!”她顿了顿。
“你会慢慢……走出来!”
他终于偏头看她,眼神没有温度,像玻璃缝里透出的冷光。
“你在等什么?”
“等你不再把她活成你的梦!”
“你想让我记得你?”
“不!”
“我不是她!”
“我知道你看得出来!”
“我也知道你恨我!”
“可你不能永远把她留在梦里,用她来惩罚我!”
“她已经不回来!”
“你要是恨,那就清醒着恨我!”
“不要再梦到她,把那张脸披在我身上!”
“你这么做,不是爱她,是侮辱她!”
她声音哑了,眼底浮出一层雾。
萧晨阳怔怔地望着她,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击中。
“她是光!”
“你不是!”
温雪梨没反驳,只转身去倒水,背影倔强而沉静。
萧晨阳那句“她是光”说出口时,自己都觉得喉头哽住了。
他没资格再谈“光”。
他是被光刺瞎的人。
是用手亲手掐灭那道光的人。
午夜,窗外风起,天色寂冷如水。
宋意将画室的灯关了,手里抱着一卷草稿,转身回卧室时,顺手将画架上那幅画轻轻覆盖了一层布。
她知道她已经画完那一幅梦里走出去的背影。
也终于—走出了梦里那道门。
窗外不再是黑。
那是黎明之前最深的沉静。
她闭上眼时,王思远在身边,伸手替她轻轻将毯子盖到肩头。
那一夜,她睡得很沉。
没有梦。
只是彻底的,平静的沉睡。
清晨五点半,宋意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还没有完全亮透。
房间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远处厨房传来的细微响动—那是王思远在准备早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克制,不会打扰她的休息。
她没有马上起身,只是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
昨夜的梦出奇地安稳,没有那些回溯往昔的碎片,也没有任何阴影缠绕,她只是站在海边的画室里,一个人,一张画布,风从窗口吹进来,轻得像一双手轻抚过她的后背。
梦里没有人和她说话,连她自己都没有开口,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地安静。
她知道,她的梦终于不再需要用噩梦提醒她—她活过,挣扎过,伤痕累累。
她终于可以在梦里,安静地活着。
她缓缓坐起身,披上薄衫,走到阳台,外头晨雾还没散尽,薄薄一层像浮在城市上空的灰纱,隔着远处高楼与天光的界线。
洱海的照片被她裱好,挂在阳台最靠右的那面墙上,是她刚回京北时亲自装的,现在已经有些褪色,但那种清晨洒落在水面上的静谧仍旧在她眼底一晃而过。
她忽然想起那幅画,画的是她刚学画那年,十六岁的自己站在废弃校舍后头的小树林里,对着阳光张开双手,画面粗糙稚嫩,构图也不标准,但她却一直舍不得丢。
那是她最早一次画“希望”。
她如今回头看,才知道那幅画没有技巧,甚至充满了不成熟的瑕疵,但她仍记得当年拿起笔的那一刻,她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那时候没有人逼她。
也还没有人伤她。
她只是单纯地想活得好。
王思远把早餐端上桌的时候,宋意已经洗漱完毕,头发半湿,松松披着,脸色比以往清透了不少。
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亚麻衬衫,搭着一条烟灰色的长裙,整个人看起来很安静,像一幅落在清晨光影下的水墨稿子。
“今天吃粥,好吗?”
她点点头,坐下。
“你最近熬得比我都像画家!”
王思远抬眼望她,语气轻慢。
“那是因为我娶了个拿命画画的艺术家!”
宋意一笑,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用命在画。
每一笔、每一幅、每一次落下炭笔时那种从骨缝里抽出来的力量,她都清楚地知道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自我拼接。
“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午回青城学院看材料!”她喝了一口粥,顿了顿。
“下午……我想回一趟展厅!”
“我陪你!”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王思远看她的神情,有些明了,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