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还会想她
他坐在沙发里,眼神落在茶几上摊开的几张旧照片上,神情茫然得像是被雨声拖入了遥远的梦里。
照片不多,是老旧的纸质冲洗相片,时间久远,边缘泛黄,有的已经微微卷起。
最上面那张,是一张团体照,那年他刚从国外回来,傅母提议全家一起去拍一张纪念照,照片上站着傅敬安与妻子,傅如烟站在中间,一身白裙,微笑安静,而陆知易站在靠近最边的位置,穿着米色长裙,手搭在身前,神情局促。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眼睛酸涩,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他记得那天他拉着傅如烟一起去选服装,临出门前才想起来叫上陆知易。
她一开始说不去,傅母不高兴,说。
“全家人都在,你一个媳妇不去像什么样?”
他没替她说一句话,只是低声吩咐司机等人多等十分钟。
结果她换了件裙子匆匆赶来,却始终站在边角不动,连笑都笑得拘谨。
他那时候只觉得她太安静,没趣、不讨喜,不如如烟那般落落大方、会说会笑。
他爱傅如烟,从少年时候就爱。
他记得她在学校门口等他的样子,记得她蹲下来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也记得她在医院门口紧紧握住他手说“你还有我”的声音。
那时候,他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傅如烟是真的。
所以后来他娶陆知易,不过是为了安抚傅母,为了扮演那个孝顺懂事的好儿子。
他甚至心安理得地觉得,陆知易应该感激。
是他给了她傅太太的位置,是他给了她“傅衍礼的女人”这个身份。
他不知道她流过多少次眼泪,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家中等过他多少次夜归。
他只知道,她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笑容越来越淡,话也越来越少。
她不再提起想去旅行,不再问他是否喜欢家里的装饰,不再在周末时准备他最喜欢的红烧牛腩。
她把自己从他的生活里,一点点地收回去了。
而他直到她离开,才意识到,那个屋子一旦没了她,就冷得像座坟。
傅如烟最近变化太大。
她不再温和,不再低声细语地迁就任何人。
她坐在傅家会议室里,可以面无表情地否决任何人的意见,哪怕那是曾经对她客气万分的傅氏长辈;
她面对公司高层,眼神里再无温婉,而是笃定和算计;
她与他交谈时,也不再用他熟悉的语调,她的笑容里,再也没有少年时的柔情。
有时候他在夜里醒来,看着她睡在身边的脸,都会觉得陌生。
这个人,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是他少年时的执念,是他曾经以为会共度一生的女人,可现在—他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深了,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开始害怕。
他害怕有些事情,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害怕自己曾经视若不见的那一段黑暗,正在一点点吞噬他所有剩下的念想。
而唯一能让他喘口气的—是陆知易的那些旧事。
他把她留下的笔记本翻了无数次,记得她写字用的墨水味道,记得她在厨房包饺子时皱起的眉头,记得她偶尔拉他看综艺时偷偷笑出来却装作没事的表情。
他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何总是那么安静。
现在他懂了。
她安静,是因为她从没被允许大声说话。
她卑微,是因为他从没真正给过她平等的位置。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多爱傅如烟,可现在再看,那个“爱”,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投射。
她是他童年里唯一的光,是他黑暗时能握住的一双手,可他没看到的是—她并没有回握过。
傅如烟不是没有回应,只是那份回应,从来不是给他的,是给傅家,是给她自己这场漫长计划里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
他只是一个工具,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块踏板。
可陆知易不是。
她是真的把心给了他。
他坐在那里,眼神落在茶几上一封未拆的邀请函上—陆知易将作为“青年女性科研领军代表”受邀出席全国科技青年峰会,邀请函的落款,是傅氏曾经资助过的一家研究机构。
他盯着她的名字,良久不动。
她真的已经完全离开他的世界了。
她站在聚光灯下,有人给她开路,有人为她搭麦,有人为她鼓掌,而他,只能在角落里偷偷地看。
他翻开手机,点开那个早就没有任何聊天记录的对话框,看着那三个字“陆知易”,指尖一遍遍地划过,却始终没发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早就不需要他了。
而他,也没有资格再打扰她。
基地那边,江澄敲门进来,陆知易正整理手稿,刚喝了一口茶,轻声说。
“进!”
江澄探头进来,一脸小心。
“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她抬头。
“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想挽回但已经错过的事?”
陆知易放下杯子,望着她,眼神慢慢柔下来。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澄靠在门边,语气有点含糊。
“我今天路过基地图书馆,看到有人在那里读我三年前写的那篇分析论文……我突然想起来,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能一直留在母校的科研小组,结果因为一个小失误被刷下来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敢回头看那段时间的笔记!”
“你今天看了吗?”
江澄点点头。
“我看了。
我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差!”
陆知易笑了一下。
“我们很多时候以为的糟糕,其实只是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慢慢来!”
江澄看着她。
“你是不是也错过过什么?”
“很多!”她点头。
“我错过了不止一次站出来的机会,也错过了很多次表达自己的时机!”
“你后悔吗?”
“以前后悔!”她声音很轻。
“但现在不后悔了!”
“为什么?”
“因为我还活着,还能继续走!”
江澄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轻声道。
“那我也试着继续走!”
她转身离开,陆知易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像当年的自己。
也是那样,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试图往光明的方向看,却总觉得那束光太远、太亮,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