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说别怕
她是她自己。
是拥有选择权、拥有未来的她。
哪怕有一天世界不再温柔,她也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上午七点,阳光越过基地主楼的尖顶,带着浅金色的暖意缓缓洒在整片园区。
宿舍楼前的草坪还挂着清晨凝结的水珠,叶尖闪着点点光,在风中颤着,仿佛一整夜的安静都凝结在这一刻。
陆知易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套装,简单、利落,束发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几秒,最终还是换下原本搭配的耳环,空着耳垂,素净得没有一点多余的修饰。
今天她要参加的是一个公共宣讲活动,由基地选出的几位青年研究代表走进高校,面对大学生们讲述自己的科研之路。
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一是人多场合杂,二是她不太擅长面向非专业听众讲解。
可她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是因为谁的劝说,而是她想通了一件事—如果连她这样的经历都不愿说出口,那些还困在同样境遇里的人,可能就真的永远学不会走出来。
她走出宿舍楼时,谢景行正靠在小道尽头的栏杆边等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外套,头发随意一梳,像是早早准备好要护送她出征。
“紧张?”他见她走近,轻声问。
“不紧张!”她笑了笑。
“只是不习惯!”
“你以前也站在讲台上讲过无数次!”
“但那是讲专业!”她抬眸看他。
“今天要讲的,是我自己!”
谢景行不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
“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她点头。
“有你,我就不怕!”
他们一同乘车前往主会场,沿途道路两侧是嫩绿的树木与沿街的宣传海报,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和照片,搭配着“女性科研力量”的字样醒目又庄重。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以一个独立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中间,不再是哪个男人的妻子,不再是谁的附属,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沉默点头的影子。
会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学生、媒体、志愿者,还有不少研究单位的代表。
她站在后台,看着外头逐渐沸腾的观众席,手指轻轻揪着衣角,不是紧张,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情绪在翻涌。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状态—终于可以说自己的故事,不再是低声讲述,而是被倾听。
谢景行站在她身侧,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你做得到!”
她点头,深吸一口气,听着主持人喊出她的名字,一步步走上讲台。
讲台上的灯打在她脸上,她看向台下那一张张年轻面孔,心跳极慢,但每一下都稳。
“我是陆知易!”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极其清晰。
“我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但在进入这个身份之前,我是一个常年在家庭边缘挣扎的普通女人!”
台下一瞬安静。
“我曾经在婚姻中忍让、在家庭中退让、在社会中被迫接受‘你必须懂事’‘你必须安分’这样的声音!”她顿了顿,目光坚定。
“我也曾以为,爱一个人就应该让步,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好女人!”
“但后来我明白了,我错了!”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没有控诉,只有剖白。
“爱不该让人失去自我。
懂事不该成为沉默的代名词。
善良不是你不断退让的借口!”
“我三十岁那年,带着一纸离婚协议离开那个待了三年的家。
没有哭,也没有吵,我把所有能带的行李打包好,自己提着,走出门,头也不回!”
“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活成了我自己!”
她的声音不快,缓缓铺陈着那些沉默岁月中的苦难与挣扎,但她的眼神,是明亮的,是一个真正走过黑暗的人才能拥有的坚定。
“现在我拥有了我自己的实验室、我自己的研究方向,还有一个把我当作唯一的人!”她望着谢景行坐在最前排那一席,他眼神专注,从头到尾没有移开过。
“我不再害怕过去!”她微笑着。
“因为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低头的人!”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从稀疏到热烈,最后几乎是一片轰鸣。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那些她以为会伴随她一生的伤口,已经变成了她走路的力量。
她下台时,主持人轻轻地拉住她的手。
“你说得太好了。
很多人听着都哭了!”
她笑了笑。
“如果他们能因此不再压抑自己,那我就没有白走这一遭!”
谢景行走过来,目光里满是温柔和骄傲。
“我刚刚差点冲上去抱你!”
“会被人说不专业!”
“我不在乎!”
“我在乎!”她看着他,低声道。
“我希望我以后站在哪里,别人看到的都是我自己!”
“你一直都是!”
与此同时,京北。
傅家三楼书房内,傅衍礼坐在电脑前,打开了一则视频。
那是他远房亲戚转发给他的视频链接,是陆知易今天的演讲。
网络信号一时卡顿,画面加载很慢,他却像是不敢太快看到,反而按了暂停,一帧帧去看她上台前的模样。
她穿着那身浅色西装,眼神沉静,步伐坚定,不紧不慢地走向舞台中央。
她站在那里的每一个动作都与从前她在傅家那个低头不语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盯着她的眼神看了很久。
那双眼睛,他再熟悉不过,可是那里面的光,他却从来没见过。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他就听见了,字字都像是被刀剐在他心口上。
“我曾是一个在家庭边缘挣扎的女人!”
他无法再继续看下去。
他关了视频,坐在椅子上,缓缓低头捂住脸,肩膀微微抖着,不知是疼,还是悔。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输在她离开的时候,而是输在她那三年里一点一滴的沉默中,他从未真正看见她,从未听见她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她太软,太沉默,太没有存在感。
他以为他可以随时叫她回来。
可他错得彻底。
她不仅不会回来,她已经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活得明亮坦荡。
他起身走到那间早已改做客房的旧卧室门口,门依旧紧闭。
他伸手轻轻扶在门上,低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