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她值得更多
风吹起她的发尾,她侧过头看他,眼里有一点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却不愿说的孩子。
“你知道我今天中午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吃饭,忽然有种‘空’的感觉吗?”
“因为你又想起过去的自己了?”
她点点头。
“我以前在傅家也常常一个人吃饭。
那时候也没人不让我说话,可我不敢说。
哪怕在饭桌上我想说一件小事,也会被打断。”
“你不是不说话,是没人听。”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第一次有‘我能说话了’的感觉吗?”
“什么时候?”
“是你第一次问我意见的时候。”她轻声说。
“你坐在会议桌对面,问我怎么看数据走势。
我记得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你在问别人。”
谢景行笑了。
“我问的是你。”
“你认真听我说完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好像可以有声音。”
“你不仅有声音。”他看着她。
“你有价值。”
她没再说话,望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光线把她的脸照出温暖的线条。
她已经不是那个在别人的眼光里活得小心翼翼的女人了,她在被世界一次次推倒之后,重新站了起来。
她靠近一点,轻轻问。
“谢景行,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我想重新写一本书。”她顿了顿。
“不是科研书,是讲我自己的。”
他点头。
“你该写。”
“我怕没人看。”
“我会看。”
“你不是我的‘唯一观众’。”
“我也不是观众。”他淡淡地说。
“我是那个一直在你故事里的人。”
她轻轻地笑了。
他们坐到天色彻底暗下,才一起起身,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路上她说。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变?”
“变?”
“比如你也开始觉得我话多,情绪多,开始觉得我不像你一开始认识的那种‘温柔女人’。”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不是‘温柔女人’。”谢景行淡淡说。
“你是锋利的,只是你当时被压在角落里,怕扎到别人。”
“你不怕被我扎?”
“我怕你不再亮。”
她没说话,眼神却亮了。
而在京北的傅家别墅,三楼的书房里仍旧灯光昏暗。
傅衍礼坐在窗前的长沙发上,面前摊着一本早就没翻完的杂志。
他已经一个小时没动,手机放在手边,屏幕亮了一次又一次,是未读信息提醒,但他全然没注意。
他的思绪早已不在这间屋子。
他这几天反复看到关于陆知易的报道—她的科研进展,她在女性成长论坛上的发言,她作为科研代表接受采访时的神情。
她的每一张照片都很安静,唇角略抿,眼神带着极强的自持力与清醒。
他反复盯着那些照片,心里不是悔,而是空。
是一种再也填不上的空。
她不是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是从他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改变的。
只是他那时候不在意。
他以为她安静,是天性温顺;他以为她沉默,是理所当然的识趣;他以为她从不反驳,是默认了一切安排。
现在他才知道—那是她在习惯孤独。
是她在不被理解的日子里,一点点学会了怎么不崩溃。
他还记得她在婚后第一年认真整理每一笔家账的样子,还记得她在深夜给他做胃药粥、自己只喝白水的样子,还记得她每一次站在门口,眼里带着一点小心又期待的模样。
她那时候什么都没说,可她做得够多。
他一直以为她不会走。
她太安静了,太能忍了,太“懂事”了。
可她走了。
那一天连一句争执都没有,只在客厅轻声说了一句。
“傅衍礼,我们就到这吧。”
那时他还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
而现在,他终日回忆的,是她转身走出门口的那个背影。
那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世界里的身影。
之后她活得越来越好,而他活得越来越像一个旁观者。
她成了别人笔下的“新时代女性榜样”,他成了她生命中那个“需要走出来”的章节。
他现在才知道,她不是因为“崩溃”才离开的,是因为她终于清醒了。
她知道她值得更好的。
她知道她再也不需要证明什么。
而他,连一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夜深了,基地宿舍楼已熄灯,陆知易靠在谢景行怀里睡得安稳。
她的呼吸绵长,手指微微勾着他的衣角,像是潜意识里的依赖。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知易。”他低声说。
“我陪你走完这段路,不是因为你需要我,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看你变得更好。”
“我从不担心你会回头。”
“因为你已经知道,走出来的人,再也不会躲回去。”
“你已经拥有了自由。”
“你也值得拥有爱。”
他抱着她,闭上眼,夜风轻轻吹进来,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一下一下,踏实而坚定。
她终于睡得安稳,梦里再也没有那个冰冷的家,没有那句“你还不够”,没有那张永远冷漠的脸。
她只梦见天亮时的自己,走在一条干净的路上,脚步稳而轻快。
她知道,那不是梦。
是她真正的人生。
终于,开始了。
凌晨五点四十五,窗外第一缕天光刚刚穿透云层,浅浅地洒在宿舍楼下长长的甬道上。
整个基地还未苏醒,连值夜班的灯都开始暗淡下去,只剩偶尔几声微弱的鸟鸣,提醒这个安静世界即将迎来新的一日。
陆知易醒得早,她向来如此。
不是因为睡不着,而是身体里仿佛早就植入了某种对“平静”的警觉,一旦天开始亮,就难以再沉沉地睡下去。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躺了几分钟,然后翻身下床,脚一落地便感受到地砖的冰凉。
谢景行还在睡,侧身靠着被褥,神情温和,呼吸平稳,唇角甚至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走进浴室。
洗漱的时候,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怔。
最近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意识到,镜子里的自己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眉眼还是那双眉眼,可神色之间少了很多迟疑和紧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自信—不是“我是对的”的那种强势,而是“我知道我是谁”的那种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