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等一个回头
窗外月色清亮,笼罩着这片被昼夜颠倒的土地,也将陆知易的影子,投得很长很长。
她坐在窗前,一件白色宽大的衬衫裹着身体,手指轻轻敲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着,但她已经停在同一行字上很久,未曾动笔。
谢景行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翻着她草拟的报告,眉头微拢,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继续阅读。
他并没有催她,只是在用那种她最熟悉的方式—陪着。
她将手从键盘上收回,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那片发亮的夜色发呆。
“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吗?”她忽然问。
谢景行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她。
“实验室门口!”他说。
“你穿一件旧牛仔外套,站在门边,不进也不退,像是在做最后的斟酌!”
“我那时候是真的怕!”她轻声说。
“那间实验室,是我为自己争来的机会。
可我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全是男声,没人注意我,我就开始想,我是不是又走错了!”
“你没走错!”他说。
“你是唯一走得最稳的那个人!”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未移开。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注意我?”
谢景行想了想,道。
“因为你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看了门口那张模型架构图五分钟!”
“你记得真清楚!”
“我记得的事,从不忘!”他轻声说。
“你那时候是唯一一个在进组前就试图理解我设计思路的人!”
“所以你那时候就决定要我了?”
“不是!”谢景行将报告搁在桌上,语气平静。
“我那时候只觉得,你太孤单了。
就算没人选你,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站在门口太久!”
她低头,眼眶里不知为何忽然一热。
“你知道吗?”她低低开口。
“我站在那个门口的时候,其实手是抖的!”
“你怕失败!”
“我怕希望!”她说。
“我怕我一旦走进去,就再也不能承受它带给我的幻灭!”
“那你现在还怕吗?”
“现在我怕的是,如果我不走进去,就永远都看不到你!”
她抬起头望向他,眼神像是一场回忆过后的劫后余生。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最初为什么选择继续留在基地!”她轻声说。
“因为项目?”
“不!”她摇头。
“是因为有一天,你在走廊拦住了我,说了一句‘你该多看看自己真正擅长的那部分’!”
谢景行怔了一下。
“我记得!”
“我那天晚上彻夜未眠!”她说。
“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人不是看我是不是安静乖巧,也不是看我是不是会服从流程。
他在看我有没有能力—真正属于我的那部分!”
谢景行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目光温柔而克制。
“你知道你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吗?”她忽然问。
他挑眉看她,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是你从不在我软弱的时候安慰我!”她眼神微微泛光。
“你只在我将崩溃前的最后一秒,给我一条路!”
“你不是把我从深渊拉出来的人!”
“你是站在那条深渊的另一边,说,‘我在这儿’,让我自己走过去的人!”
谢景行目光温静地看着她,声音很低。
“你不需要谁拉!”
“你一直在走,只是你自己没察觉!”
她眼中终于有一点潮意浮上来,像是回忆太久终于忍不住那一点被触动的痛。
“你知不知道,傅宅里没人相信我能有今天!”
“我父母离开后,没人给我交学费,傅太太曾经在饭桌上说,如果不是看在傅家的脸面上,我连大学都上不了!”
“我当时拿着成绩单站在她面前,她连看都没看,只说了一句,‘分再高也是个麻烦’!”
“我那时候就告诉自己,知易啊,你要跑!”
“你要跑得越远越好!”
“不要再回去,不要被他们捡回去,不要再做任何人的附属!”
谢景行站起身,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现在已经在光里了!”
她垂眸。
“我知道!”
“但我还没走够远!”她喃喃。
“只要一回头,我就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傅衍礼吗?”他问。
她点头。
“他最近状况不好!”她低声说。
“我知道。
就算没有人告诉我,我也感觉得到!”
“你还在看新闻?”
“偶尔!”她坦白。
“不看也会看到!”
“那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她眼中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复杂。
“我不是想回去,也不是还放不下!”
“只是……那个宅子里,曾经有一个我!”
“我想知道,她有没有被好好告别!”
谢景行没有急着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风吹窗帘的沙沙声和她轻浅的呼吸。
良久,他才开口。
“那你还想回去看她一眼吗?”
“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了!”她说。
“但我想替她做点什么!”
“比如?”
“比如……写封信!”
谢景行挑了挑眉。
“写给谁?”
“写给那个当初的我!”
“写什么?”
“写你来了!”她轻轻说。
“写你熬过来了。
写你终于没有再妥协!”
“写你不是被放弃的那个!”
“而是那个,把整片黑夜都走完的人!”
她的眼泪这一次终于落了下来,一滴,悄无声息地落在膝上的电脑边沿上。
“我不后悔!”她说。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走得那么苦,不是没意义的!”
“她不是白活的!”
谢景行抱住她,把她紧紧揽进怀里。
他知道,这一刻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一个可以安静崩溃的空间。
他轻声说。
“你写吧!”
“我在!”
而与此同时,京北的傅宅仍旧亮着灯。
傅衍礼坐在书房,窗前的百叶帘没有拉上,月光透进来,落在地毯上像一道打碎的冷霜。
他面前摊着那本旧相册,最上面那张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纸角轻轻卷起。
那是她二十岁生日那年拍的。
他没去参加。
他说那天有会。
她没怪他,只是坐在阳台点了一根蜡烛,一个人对着蛋糕拍了张照。
他说。
“你这么大了,还过什么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