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陈子豪在医院
陆忘忧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发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急诊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不知疲倦地亮着,猩红的光晕投在地上,也烙在她空洞的眼瞳深处。
每一次那扇门轻微的开合,都引得她身体一阵细微的战栗,目光死死钉在门缝里透出的、穿着白大褂匆匆晃动的身影上。
时间被拉得黏稠漫长,每一秒都裹着沉重的铅。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光怪陆离地涂抹在冰冷的玻璃上,映不进她死水般的眼底。
直到那盏象征审判的红灯骤然熄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才像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
门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带着一身疲惫走出来,摘下口罩。
他的目光扫过陆忘忧苍白的脸,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却也透着一丝如释重负:“伤者陈子豪,手术很成功。后背的伤很深,万幸避开了重要脏器和脊椎,失血虽然严重,但送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麻药过了就会醒。”
最后那几个字,像一根骤然被剪断的线。陆忘忧一直强行支撑着的那股力道瞬间溃散,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软倒下去。
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江忆白,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谢谢医生。”陆忘忧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江忆白,只是挣脱了他的搀扶,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移动病床后面,走向那间单人病房。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光线被调得昏暗柔和。
陈子豪趴在病床上,脸侧向一边,大半边身体被雪白的纱布包裹着,隐约渗出暗红的血迹。他的肩胛骨嶙峋而脆弱,呼吸微弱而均匀,整个人陷在药物带来的沉睡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陌生。
陆忘忧轻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上,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那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上。空气里只剩下监测仪器规律的、低沉的滴答声,单调地敲打着寂静。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想要触碰一下他缠着纱布的边缘,却在离那刺目的白还有一寸距离时,猛地顿住了。
过去的一切在陆忘忧的眼前浮现,对于这个男人,还是要保持距离。毕竟他曾经深深地伤害过自己。
“在想什么?”江忆白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沉重的死寂。
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将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挡住了部分灯光,在陈子豪沉睡的脸上投下一片更深的阴影。
陆忘忧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抬起眼,目光越过江忆白的肩头,再次落回陈子豪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那苍白的皮肤,紧闭的双眼,微弱的呼吸,都清晰地昭示着这个男人的虚弱。
“在想他……”陆忘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懂的复杂情绪,“在想他做过的事……”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江忆白。
江忆白深邃如墨的眸子微微一凝,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现在别想了,毕竟他已经这样了……”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润的米香混合着皮蛋和瘦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在这充斥着药味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熨帖。“先吃点东西,你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他盛出一碗热腾腾的粥,递到陆忘忧面前。
粥的温度透过瓷碗温暖着陆忘忧冰冷的手。她机械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口。温热的米粥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细微的慰藉。她小口地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病床上的人。
陈子豪后背那厚厚的纱布下,藏着一条狰狞的刀口。纱布边缘,靠近肩胛骨下方,隐约露出一小块未被完全覆盖的皮肤。
病房里只剩下她吞咽的声音和仪器的滴答声。江忆白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又扫过病床上沉睡的陈子豪,深邃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窗外的夜色彻底浓重,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后半夜,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一声极其压抑的声音从陈子豪干裂的唇间逸出。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掐住陆忘忧的喉咙。
陈子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极深的梦魇,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孩子……我的孩子……”声音破碎而痛苦。
“不要……碧萝……求求你……”他的头在枕上无意识地摆动,脸上流露出巨大的恐惧和哀求,“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忘忧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湿毛巾,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冰冷的汗珠。
她的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就在这一瞬间,陈子豪仿佛被这细微的触碰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先是茫然地扩散,仿佛迷失在某个黑暗的深渊里。几秒钟后,焦距才艰难地凝聚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陆忘忧近在咫尺、带着复杂神情的脸。
“忘……忘忧?”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嗯。”陆忘忧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她收回手,退开了一步。
陈子豪的眼神迅速清明起来,他挣扎着想动,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脸皱成一团。“嘶……”
“别乱动!”陆忘忧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料到的急促,“伤口很深。”
陈子豪的动作僵住了。他趴在那里,侧着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她。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深深的歉疚,还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贪婪的探寻。他看到了她眼底残留的震动和尚未褪尽的复杂,也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处,沉默伫立的江忆白。
“孩子……”陈子豪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安安……惜惜……他们……”
“都没事。在家里玩呢!”陆忘忧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子豪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点,但眉头依然紧锁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他的目光在陆忘忧和江忆白之间来回逡巡,病房里的空气因为他的清醒而变得更加凝滞,一种无形的张力弥漫开来。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忘忧……我……我知道我罪无可恕……欺骗你,抱走安安,把你置于险地……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他的声音哽住了,眼中泛起一层浓重的水光。
“我逃去东南亚,不是为了躲乔碧萝的追杀,我是想……想找到她的罪证,把她送进去……我以为这样就能……就能减轻一点我的罪过……就能……把安安彻底安全地带回你身边……”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可我太天真了……乔碧萝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一无所获……还差点连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