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安的,就属云挽。
她想不通为何景宣帝突然就知道了阿绥就是他的孩子?难道仅仅靠一双相似的眉眼?还有为何一夜之间他态度大变,变得如此笃定?
她确信自己没有失忆,更没有梦中呓语的习性,难道是昨夜在她不知道情况下发生了什么?
云挽沉思。
沉思不解。
内殿传来淅淅沥沥水声,云挽站在书案后执笔写字欲静心,待落笔后她盯着空白宣纸上的两个字怔忡。
“为何?”
一双劲臂悄然搂住他的腰肢,忽然出现的男人盯着纸上的字迹念出声。
身着素色寝衣,隔着薄薄的布料,男人的体温灼热似烙铁,烫得云挽身躯微颤。
耳后传来闷笑,景宣帝空闲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修长有力的指节轻使力道,在他的控制下,云挽笔走龙蛇落下一个字。
‘为何’成了‘不为何’
遒劲挥洒的字迹透着不容置喙,难以忽视的强势与大气。
景宣帝满意弯唇,写完最后一笔夺走她手中的狼毫笔,随意丢到一旁的笔洗里,双手环住云挽,对她勾勾缠缠。
“夫人在忧心什么?不妨与朕说说?”
他衣襟敞开,深领直达腰腹,麦色胸膛赤裸裸展示在云挽眼前。
沟壑分明,肌肉贲张,流淌的水珠在烛光下散发着光泽,仿佛抹了层金黄色蜂蜜,性感诱人。
窄腰上仅有一根墨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只要有人轻轻触碰,便能毫不费力地解开。
云挽只觑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男人不禁失望。
心中弯弯绕绕想了许多,最终她问出口的是,“陛下是因为对阿绥身世早有怀疑,所以才对他好?”
她以为男人会点头或迟疑,不想他扬了扬下颌,浓眉微挑道:“夫人也觉得朕对那小子不赖?”
云挽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回想阿绥这几个月的变化,她轻声喃喃:“妾身看得出来,阿绥这些日子与您亲近了不少。”
除却对帝王威严天然的恭敬,更有晚辈对长辈的孺慕和崇拜。
就如那日阿绥生病时,景宣帝代替云挽照顾他,阿绥后来同她说:虽然陛下凶凶的,但他很喜欢和陛下说话。
在云挽看来,对于父亲这一角色,阿绥内心不仅仅有陌生、好奇,更有渴望。
或许在阿绥心目中,父亲应该像眼前的男人一般高大伟岸,能毫不费力地将他举至很高。
在她愣怔间,景宣帝已经将她拉至自己腿上,望向她的眉宇间俱是认真:“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谁,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夫人你。”
“朕对他好,全因夫人。”
即便长绥小子真是陆三的种,景宣帝也不会对他如何,顶多看不顺眼罢了。
他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得容不下一个小小稚儿。
这小子是夫人的心头肉,景宣帝便不介意将其纳入自己庇护的范围,只要阿绥是个有孝心的,莫让夫人操心。
如今得知那小子是自己的崽,这次关系不过是更近了一步,对阿绥今后的成长多了一份属于父亲的责任。
至少,他愿意成为阿绥的后盾,愿意将其托举至更高处。
他直白的言语,砸得云挽有些懵。
因为她,所以才对她所生的孩子好。
因为她,所以别人才能受益。
这样的话在云挽过往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未听过,她曾听过最多的话是——
因为她命硬,所以克死了生母和丈夫;因为她不够好、不讨喜,所以也不配得到长辈的宠爱、旁人的亲近
云挽曾经怀疑过自己,最终选择充耳不闻,她以为自己活得足够坚韧与通透。
可为何此刻一颗心犹如被醋水浸泡,酸酸涨涨,就连眼睛也不受控制了,竟有落泪的冲动。
她死死地握住手心,不让自己失态。
叹息声自唇角溢出,景宣帝握住她的手,强硬地掰开她一根根紧握的手指。
果然,白皙柔软的手掌心掐出一片粉色月牙痕。
像哄小孩一样,他低头轻轻吹拂,温热的气息化作羽毛,挠得手心痒痒的,云挽略微不好意思。
景宣帝:“夫人是不是好奇朕为何就断定那小子是朕的儿子?”
云挽叹了口气,“因为阿绥的眼睛?”
微微垂首,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景宣帝缓缓启唇:“只是其一。”
“那小子生来食不得花生一物,否则便会起疹?”
云挽点头,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轻笑了声,幽幽道:“夫人有所不知,朕幼年时亦是如此。”
在云挽惊愕的眼神中,他言简意赅道:“不过仅有一回,且知晓的人不超过三人,朕是其一,一人已死,另一人便是如今的太医院院首。”
“朕当时便在想,这天底下怎有如此巧合之事?”
景宣帝心底微啧,扯了扯唇角凝望她说:“只是如今证据尚不充分,想来不能听到夫人亲口承认了。”
“不过在朕心中,长绥小子已与朕的亲儿子无异。”
既然是他的儿子,自然就不能顶着陆家小儿的名头继续做陆三的儿子。
如此难得的儿子,就该是他的。
云挽心神未定,揪住他的衣襟紧张问:“陛下要做什么?”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似明镜,此刻清晰地映着景宣的面孔,不安之色溢于言表。
低头扫了眼被她拽得越发松垮的衣袍,景宣帝眉眼含笑:“夫人,朕知你心中顾虑,不会乱来。”
纵然他迫切想要昭告天下,指着长绥小子对文武百官说:“此子乃朕亲子!如假包换!”
但他也必须得为夫人的名声考虑,势必不能让她背负上不守妇道、背叛丈夫等荒诞的声誉。
因而诸事还需从长计议,夫人所拥有的还远远不够。
“给朕些时间,信朕一回可好?”
他拥着怀中娇小的女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软和。
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未言之意,云挽默了默,微不可地点了下头。
“好。”
她就信他一回,
他若是骗了自己,今后她都不会再信他。
尽管如此,景宣帝对阿绥的偏爱与纵容一点儿也没有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得很。
时常不是赏下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稀罕玩意儿,便是把他叫到勤政殿亲自过问功课。
这样的事对裴谦一类的人来说是苦不堪言的噩梦,然而对阿绥来说却格外有趣,因为景宣帝总是能应付得来他的各种奇怪问题。
譬如: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有书读?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免受饥寒?为什么不能把大齐以外的所有小国都纳入大齐版图?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再次被长绥小子的无数个‘为什么’狂烈轰炸,景宣帝头疾隐隐再犯,连忙召见群臣以躲清净。
霎时间,正殿内只余下阿绥一个人,御案旁摆放了一张小书案,他盘腿坐在书案前认真看书。
蓦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接着是气急败坏的质问:“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