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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林耀祖不是故意杀我

    炭火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弥漫在灵堂,崔恕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

    他侧过半张脸,烛光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割出冷硬的阴影。

    “王府婢女每月三两银子。”

    他指尖摩挲着门框边缘,“的确比你青楼卖笑挣得少些。”

    林枝枝的膝盖在炭火中微微发颤,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轻松。

    “三钱银子……够了够了,每月拿回去给爹娘,足够他们每日多加一顿荤菜……”

    说着,她忽然仰起脸,被烟灰熏黑的睫毛簌簌抖动,“王爷,我还有一问,不知我弟弟如今……”

    “三日后流放南疆。”崔恕转过身来,“南疆湿热,多生蛇虫鼠蚁——本王特意嘱咐典狱长,要人每日往林宗耀伤口涂三遍蜂蜜。”

    铜钱滚落的声音突兀响起,林枝枝方才仔细捡起的铜板再次散落一地,五枚铜板叮叮当当撞在冰棺底座,瞬间没入黑暗。

    她突然疯了一般扑向崔恕,被烧灰的素色裙裾在地上拖出蜿蜒墨痕。

    “他才十九!您怎么能……”

    “栀栀死时也不过二十!”

    崔恕轻而易举躲开林枝枝的扑袭,反手掐住她便往我的冰棺上按。

    我的尸体隔着冰层与她对视。

    而我的灵魂,分明就在她眼前,却被所有人无视。

    “你可知她被掐断颈骨时,手里还攥着要送给本王的香囊?”

    林枝枝的指甲在棺椁上抓出刺耳鸣响:“我弟弟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多了酒,一时糊涂……他胆子很小的,他真的不敢的……”

    “不是故意?”

    崔恕突然笑出声,按着她头的力度更重一分。

    “昨夜我给栀栀梳妆、染指甲,却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挣扎时抓下的皮肉!”

    “需要本王把你弟弟的供状念给你听吗?他说‘那贱人挠得他好疼’……”

    “如果你弟弟不是故意杀人,那难道我的栀栀是故意去死的吗!”

    我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崔恕扭曲的面容。

    寒风撞开窗棂,长明灯的火苗在林枝枝瞳孔里重重跳动。

    她忽然瘫软在地,额头抵着冰棺底座喃喃:“可他终究罪不至死……”

    “他当然不会死。”

    “南疆治毒虫咬伤的药膏要五两银子一帖。”

    崔恕松开林枝枝,将暗处的铜钱踢到她手边,“你攒够林宗耀的买命钱了吗?”

    林枝枝剧烈颤抖起来。

    她嘴唇哆嗦,摸索着拾起散落的铜钱,却并未把钱摆回供桌。

    我见她捧着铜板,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

    五枚铜板,够一家三口吃上整整三天的白馍了。

    此时此刻,林枝枝蜷缩在角落里数铜钱的声响,像极了灵堂外的更漏声。

    她最终把钱分成了三份。

    两枚攥在右手,两枚攥在左手,最后一枚,则重新放回了我的棺前。

    我猜那四枚收回的铜钱是她留给家人的。

    我不怪她。

    可崔恕却说:“原来在你眼里,王妃的命只值一枚铜板?”

    林枝枝头低得很低。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就只好蹲到她身边。

    那炭盆离我仅一步之遥,可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热度。

    可我却清楚的感知到林枝枝眼泪的热度。

    “也罢。”

    崔恕忽然道。

    “早知道你是个会算计的。”

    “本王现在,想和王妃说说话。”

    “你退下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因我之死,崔恕其实早就耗尽了心力,此刻他眼下的乌青就是最好的证据。

    爱人需要力气,恨也一样。

    现在的他,既要去爱,又要去恨,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冷风里,林枝枝拖着两只伤脚,颤颤巍巍的走出了灵堂。

    我知道,她无处可去。

    崔恕并没有派人安排她的住处,也许今晚她只能在柴房里过夜。

    可我的少年郎又未尝不是?

    哪怕这里是宁王府,是我们的家,但他依旧无家可归了。

    素幡随风而动,崔恕重新捡起了被打翻的灯盏。

    “栀栀,别怕。”

    “我这就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

    “有我在,夜不会黑。”

    多此一举。

    我想这样对崔恕说。

    因为室内灯火早已亮如白昼。

    因为我,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这就像他听不见我的声音,烛火照不出我的影子一样。

    死别就是死别。

    我像个被孤立的人,站在门前,看着崔恕孤零零的打扫地上的灯油,瓷盏碎片碎了满地,碎成我们再也拼不起的旧时光。

    这一晚,崔恕席地睡在了我的棺前。

    他以我们成婚时的喜服为被,大红色衣襟下是惨白的丧服。

    而我躺在白森森的冰棺里,身上亦是一袭红妆,好像个嫁冥婚的纸人新娘,正好与他相配。

    临睡前,崔恕轻声对我说:

    “栀栀,真希望明日一睁眼,你便又活了过来。”

    我恍惚不已,只当他是和我一样,早已心碎到失心疯了。

    窗外风声依旧。

    我怕风声会吵醒崔恕,便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可我依然固执。

    相爱的人都相似。

    原来我和他并无区别。

    我想起大婚那夜,窗外贺喜的鞭炮吵得没边,崔恕怕我受惊,便用一双大手轻轻捂住我的耳朵。

    “栀栀。”他用唇语说道,“我爱你。”

    那时的他,满眼温柔,爱意几乎淹没我的头顶。

    我的少年郎呀。

    直到现在,我也爱你。

    可是总有一天,这份爱会随着我的消失而慢慢消失。

    包括你对我的爱,也将不复存在。

    ……

    崔恕睡着后,我便跟着林枝枝飘进了柴房。

    月光从瓦缝漏进来,我看她蜷在干草堆里褪下鞋袜,脚底的燎泡触目惊醒。

    “嘶……”

    她抓起灶膛里的冷灰往伤口上按,嘴里溢出的痛呼惊得梁上的十三呼吸一凛。

    崔恕对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总派十三跟着林枝枝,美其名曰“监视”。

    我轻轻叹气。

    不爱的时候,监视的确只是监视。

    可一旦崔恕爱上了林枝枝,十三的监视就会变成保护。

    十三从来都是崔恕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怎料,为了林枝枝,他甚至愿意将十三调离自己的身边。

    我想,往后余生,林枝枝也许不会再遭遇任何不测了。

    她和我不一样。

    真爱不死。

    女主角永不会死。

    三更天的柴房飘着霉味,我看着林枝枝忽然褪下身上的丧服,随后——重重一撕。

    “王妃莫怪……”

    她抚摸着雪白的丝麻低语,“等我攒够了弟弟的药钱,一定重新来此祭您……”

    我看不透她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但是,无所谓。

    她是女主角。

    她总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