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王妃下葬

    有了林枝枝的帮助,我的棺椁终于得以起灵。

    出城的过程还算顺利,无风无雨,王府家仆边走边撒纸钱,鼓声传遍大街小巷。

    崔恕抱着我的牌位,面无表情的走在最前方,引起路人纷纷驻足。

    “王爷与王妃果真情谊深厚,这天下哪有丈夫给妻子扶灵的道理……”

    听着街边窃语,我默默跟上崔恕的步伐。

    他走得很慢很慢,我以为他是旧伤复发。

    那可是肋骨伤啊!

    肋骨位于心脏之上,是保护心脏的一堵墙,无比重要。

    可是,为了勒马保护林枝枝,崔恕的肋骨就那么折断了。

    他是南下治过水、也披甲战过水贼的皇子,怎会不知自己的安危?

    他明明都知道。

    但他是男主角。

    世界不会让女主因男主而死。

    对于他们的爱情而言,肋骨断裂,只是一点必要的小伤罢了。

    忽然,我正想着。

    一旁的惠姑姑就垂泪道:“王爷,走快些吧,不然天色要晚了。”

    “不碍事,”崔恕死水般的脸上泛起一丝波澜,“我想陪她多走一会儿。”

    说罢,他便回眸望向我的冰棺。

    冰棺胜雪。

    而躺在里面的我,一袭嫁衣,也胜鲜血。

    这哪里像是送葬呀?

    若不是纸钱纷飞,旁人见了,肯定以为这是新妇送嫁。

    当年,我就是这样嫁给崔恕。

    现在,他亦如此送我离开。

    因果轮回。

    崔恕这么做,倒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我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崔恕,你知道吗?

    你走得再慢也没用。

    初春马上过去,气温即将升高。

    冰棺里的碎冰会化,香料会失效。

    你该走快点,趁着我还有人样的时候将我下葬。

    不然,你那点微乎其微的对我的爱和回忆,恐怕都要付水东流。

    送葬的队伍洋洋洒洒的走了大半天,最后来到皇陵。

    任苏宜已被崔恕放了出来,此刻正跪在地上,不停的抚着我母亲肩膀。

    “我的栀儿,你怎么舍得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亲再次崩溃大哭。

    我于心不忍,连忙转过头去,却看到林枝枝默默跟了上来。

    她冲崔恕微微颔首。

    “王爷,快些将王妃娘娘下葬吧,不然王妃母亲真的要哭晕过去了……”

    她喉咙哽咽,脸上难过之色不像是装的。

    “老人家身子孱弱,大悲大哭容易伤身,我家隔壁的陈伯就是这样走的……他儿子在矿上摔死,他当场哭晕,再也没起来,也随着去了……”

    我知道她是好意劝慰。

    可崔恕根本不给她好脸。

    “该做什么,本王不用你教,退下!”

    然而,话刚说完。

    崔恕却转头对着侍从和司仪点头吩咐道:“将王妃……下葬吧。”

    一句话,六个字。

    那么短那么短,根本不用中间换气停顿。

    但崔恕竟说得无比艰难。

    我就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无论是他的停顿与窒息、哭腔与忍耐,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少年郎啊。

    我们俩,终于都解脱了。

    不是吗?

    我微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想,如果有人看得见鬼,那现在我和崔恕的这一幕,看上去一定十分滑稽。

    一个面容清俊、身材高大的男人,此刻正把嘴唇咬到变形,死死忍住眼眶中的热泪。

    而他身侧,却是个笑容甜美的娇弱女子,与他一高一矮,形成鲜明对比。

    她拍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时不时笑嘻嘻看着他泛红的眼睛。

    真是的。

    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却还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要人哄。

    “落棺——”

    随着司仪一声高唱,崔恕身形便猛的一抖。

    黄土一泼一泼覆上琉璃棺盖,却盖不住崔恕满眼血色。

    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黄土之下。

    最先被土盖住的,是脚部。

    等那双鸳鸯绣鞋看不见了,再来到腿和腰处。

    我叹了口气。

    可惜了。

    这身喜服,可是崔恕当年亲手为我绣的呢。

    没错。

    是崔恕绣的,而不是我。

    一想到他大大的手拿着针线焦头烂额的模样,我就觉得甜蜜又好笑。

    世人都说,女子嫁人,婚服合该亲自裁剪。

    但崔恕却觉得,我嫁他,就该是来享福的,什么活都不能干。

    所以,为了这身婚服,他便亲自跑去宫中绣坊学艺,一件衣服费时半年,期间不知剪坏了多少匹布,刺破过多少次手指。

    我本来还想着,这件嫁衣,以后一定要传给我和崔恕的孩子。

    崔恕早说过,他喜欢女儿。

    可他也说过,我们不急着生。

    哎。

    我当初真不该听他的话。

    现在好了,平白浪费一身好衣服,罪过罪过。

    我笑眯眯的撑住自己的表情,以为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然而。

    下一秒。

    黄土自下而上,渐渐没过我的肩膀。

    崔恕突然收住眼泪,猛的冲上去推开铲土的几人,“你们都住手!”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任谁也来不及反应。

    宾客们瞬间愣住,就连我,亦是满脸空白。

    我抬着头,只见崔恕拼命挥开两侧众人,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不能埋!栀栀还没有醒,你们不能就这么把她埋了!”

    众人皆惊!

    我父亲迅速回过神来,立刻吩咐几个家仆拦住崔恕。

    “还不快将王爷拉走!”

    他边说边向宾客们拱手致歉,嘴里还不忘替崔恕解释。

    “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爷见小女下葬,最后一面生死相别,难免失了些分寸,还望诸君莫怪。”

    有人打起圆场,“怎么会?王爷王妃伉俪情深,便是连老夫见了,也深感动容。”

    可是。

    话音刚落。

    人群中还是响起窃窃私语。

    我侧耳一听,发现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如今宁王疯魔,恐怕不利于夺嫡之争之类的话。

    我担忧的看向崔恕。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此时此刻,被家仆拖拽的崔恕表情痛苦,仿佛体内有一场天人交战,正为争夺他身体的控制权而大动干戈。

    我见他大力的甩着头,好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出脑内一般。

    尚未蒸发的眼泪随着他的动作飞出眼眶,穿过我魂魄心脏的位置,溅落在地。

    我心痛不已,却听崔恕嘴里冒出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吼道:

    “如果你们现在埋了栀栀,那她醒来后,一定会活活在棺材里闷死的!到那时候她就真死了,就真的不会再醒过来了!快停下,你们这是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