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梦话

    阴雨连绵三日,仍不放晴。

    张守瑾每日都会来卧房中坐上一整天,见榻上的人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眸中越发慌乱。

    “公子别担心,夫人这次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奴婢给夫人检查过,她的腕骨全都裂了,需静养上一年半载才能恢复。”

    见张守瑾整日在这里守着,茯苓耐心解释。

    听了这话,张守瑾眉头紧锁,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林歌的脸颊,眸中蕴出一层薄雾。

    他的小娘子,受了重创。

    “她何时能醒来?”张守瑾许久没有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

    茯苓沉默半晌,还是说道:“也许就这两日,也许…”

    三年五载。

    茯苓眼眶通红,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夫人伤得太重,能保下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张守瑾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他伏在榻上,捧起林歌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吻。

    总会有希望醒来的,他会一直守在这儿。

    又过了三日,林歌仍旧未醒。

    “夫人,不然您先回去吧。等大爷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会来见您的。”

    茯苓看着日日来府上请罪的江芸,无奈吐出这话。

    张守瑾的性格茯苓最清楚不过,林歌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同江芸脱不了干系。

    公子本就不喜欢江芸,加上这事,公子自然不肯见她。

    可江芸铁了心地来请罪,哪怕外头下着暴雨,她也雷打不动来府上坐几个时辰。

    茯苓的这番话,江芸岂会不知,可若是不来这儿请罪,她心里难安。

    “茯苓姑娘,您就通融一下吧,我家夫人整日吃不下睡不下,人都瘦了一大圈。”

    江芸身后的嬷嬷也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张家大爷好歹也是小辈,怎么能这般无礼?”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嬷嬷瞬时闭上嘴巴。

    江芸惊喜抬眸朝张守瑾看去,见那道消瘦了一圈的身形,心里忽然一疼。

    “她要静养,谁再喧哗,我便割了谁的舌头。”

    张守瑾面色冷漠,朝着嬷嬷看去。

    神色里,带着几分杀意。

    嬷嬷吓得躲到江芸身后,垂下头去。

    江芸哽咽出声,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瑾儿,莫要再为难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要吃些东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你实在不解气,将火撒在我身上,别折磨自己。”

    看着儿子这般没有生机地活着,江芸心如刀绞。就像有钝刀子在割她的肉,虽不致命,却疼得厉害。

    张守瑾冷冷瞥她一眼,“夫人若是无事,别来这儿惹人心烦了。”

    说完这话,他用力拂袖重新回了卧房里。

    眼见江芸又要落泪,茯苓只觉得烦闷,“夫人若是哭出声来,大爷怕是更厌弃您了,与其来这里请罪,不如去佛堂保佑我家夫人早点醒来。”

    茯苓这番话像是一剂良方,江芸眸色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完这话,江芸拉着嬷嬷快步离开,一连半月都没再回来。

    林歌仍旧未醒。

    府中少了女主人,一片死气。

    张守瑾同往日一样,将人抱到院子里晒太阳,轻轻摇晃着躺椅,在一旁絮絮叨叨。

    “娘子,你种的葡萄昨日已经发芽了,再过两个月就能吃了,你不是说过要酿葡萄酒吗,莫要耍赖。”

    “糕点铺子的生意最近不太好了,吕安瑶有身孕了,她总来这儿看望你,每次离开时眼睛都红彤彤的,大夫说要注意情绪,你若再不醒来,她这一胎定不安稳。”

    “明日我便不能陪着你了,我要参加乡试,三日后才能回来,娘子…你要好好的。”

    张守瑾一个劲儿地念叨,时不时替她拂去额角的碎发,阳光照射下,林歌的气色看着更好些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林歌的眉头一直皱着。

    “母妃…不要…”

    轻轻的呢喃声,自林歌口中发出。

    张守瑾神色一喜,急忙握住林歌的手。

    “娘子,你醒了!”

    他喜出望外,一遍遍地呼唤,摇椅上的人依旧未醒。

    似乎在梦呓。

    “母妃,我不想和亲…”

    张守瑾紧紧贴在她身旁,这才听清了她的梦话。

    “朝中无人,我为何不能去打仗?”

    “既然都是死局,我便拼出一条血路又如何!”

    “阿煜别怕,有阿姐在,你不会死的…”

    林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梦话,眉间几乎拧成了川字。

    张守瑾眉心紧蹙,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思绪早已乱成一团。

    母妃…阿煜…

    这些称呼,着实骇人。

    他猛然抬眼打量四周,见院中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守瑾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回榻上,噫语仍旧未停。

    “大爷,夫人该喝药了。”

    门外,忽然传来茯苓的声音。

    闻言,张守瑾眸色一沉。

    见里屋没动静,茯苓又等了一会儿,忽听里头林歌大喊一声“母妃”,茯苓来不及反应,肩膀用力将门撞开,惊恐地同坐在榻前的张守瑾对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见茯苓这般模样,张守瑾心中一沉,冷声质问。

    茯苓急忙跪在地上,眼睛一直朝林歌看去,忐忑不安。

    “她到底是谁?”

    心中虽已有七八分猜想,张守瑾却觉得太过荒唐。

    “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离谱,但奴婢保证句句属实。”

    茯苓深吸一口气,伏在地上继续说道:“夫人一直是夫人,但她体内的魂魄,是昔年战死沙场的镇国公主林歌。”

    公主的名讳,世人皆不知晓,只知称号。

    这也是为何林歌敢让旁人称呼自己真名的原因。

    “这事太过离奇,殿下怕惹来杀身之祸,从未告诉过旁人,还望公子能替殿下保守这个秘密。”

    茯苓虔诚说着,眼中尽显杀意。

    她虽然不是公子的对手,可若公子危及殿下的安全,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公子。

    张守瑾静静坐在榻前,眸中掠过一抹释然。

    难怪那日成亲时,小娘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想必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换了个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