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何昭只觉得母亲这么做让他感到窒息,几次争吵后,母亲终是妥协下来,不再派人去寻,两人约法三章,若是何昭三月未归,她才能派人去找。
何昭啃着手里的剩饭,眼底滑落一滴泪。
如今这局面,都是他一手作出来的。
“判决结果下来了,你无故杀人,两个月后问斩,这饭…吃一顿少一顿了。”
狱卒见何昭掩面哭泣,在旁边啧了两声。
一听这话,何昭双目圆瞪,他忙将饭碗摔到地上,慌张地朝着狱卒靠近。
“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知州他真要砍了我的头?”
“我外祖父可是武博侯!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称他一声亚父!区区一个知州怎么敢砍我的头!”
何昭越来越激动,眼睛里满是血丝。
若是没有武博侯,皇帝的空位都坐不稳,他是武博侯唯一的外孙,就算是杀了京城里的贵人,皇帝都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何…为何只是杀了两个不起眼的平民,他就要将性命赔在这儿?
不行,绝对不行!
何昭眼中聚起一股狠劲儿,朝着那狱卒喊道:“牢头大哥,我有银子,只要你去京城何家给我母亲捎句话,让她来济州城救我,我给你一百两…不,一千两银子!”
狱卒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开口。
何昭以为银子不够,继续加码道:“两千两也行,只要我死不了,你想要多少都行!”
听到这里,狱卒忽然大笑一声,眼底满是鄙夷之色,“你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你的命金贵无比,那被你杀了的那两个人呢,你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吧,是不是在你们这些富家公子眼中,他们的命还不如街上的蚂蚁。”
何昭神色微愣,两只手抓在栏杆上,有些走神。
难道不是吗?
自从他有意识以来,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即便是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在他面前也是卑躬屈膝的模样,更别提一群贱民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同自己相提并论?
见何昭眼中仍旧没有愧疚,狱卒又说道,“被你杀死的那人名叫张三,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耳聋眼瞎,全靠张三一个人维持生计过活,如今张三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另一个叫刘强,上有老母,下有两个幼儿,他媳妇得了重病,却还要在这寒日里浆洗衣裳给人打工,他被你杀死的前一日刚同府上管家支了一月工钱,想要给他娘子买双厚一点的靴子,那靴子他终究没能送出去。”
“你眼中的贱民,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不是物件,他们也有心,若你不死,他们受得苦楚又算什么呢?”
狱卒的声音越来越大,眼中流露出对命运的不甘。
“好在江大人是个好官,不会寒了济州百姓的心。”
听了这番话,何昭颓然地摔在地上,满眼迷茫。
难道…他真的错了?
……
“相公,快瞧瞧我画得像不像你?”
书房内,林歌喜笑颜开地放下笔,将画举起来,朝着张守瑾笑道。
伏在案上温书的张守瑾将头抬起来,朝那画看去,温和一笑。
“娘子为何要将为夫的眼睛画这么小?”
张守瑾指了指画中豆子般大小的眼睛,无奈一笑。
林歌振振有词,“相公整日都捧着本书看,眼睛都要钻进去了,哪里还看得到我?”
闻言,张守瑾摇了摇头,伸手将人拽到怀里,揉了揉那张长出些新肉的小脸。
“今日有雪,你身子太虚了,明日我一定让你出门。”
他怎会不知林歌的小心思,书房太过枯燥,平白将人关在这里,林歌自然不高兴。
林歌撇了撇嘴,灵动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忧愁,“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了,这点小雪,我从不放在眼里,想当年…”
林歌猛然怔住,急忙将嘴捂住。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张守瑾眸色微垂,掠过一抹伤神。
夫妻本是一体,小娘子还在瞒他。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没有秘密?
不想告知对方,只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忧。
“我记得六年前,也下过一场大雪。”张守瑾忽然说道。
林歌眸色一惊,抓住他的手,不解问道,“济州位于南方,也会下大雪吗?”
她还以为只有漠北那种地方,会有连绵不断的积雪。
张守瑾朝她看去,眼中带着一份难以言明的情愫。
“那年雪势太大,压垮了不少房屋,雪一直下到了来年二月,地里的庄稼死了大半。”
林歌的思绪也回到那一年,漠北条件艰苦,将士们几乎饿得皮包骨,若那时候没有遇到陆崇,那一战根本撑不到三月。
“不说那些了,眼下咱们都好好的。”林歌从回忆里醒神,两只手胡乱地搅着张守瑾垂在身侧的发丝,央求道:“放我出去吧,就一会儿!”
瞧见小娘子那双亮亮的眸子,张守瑾实在没了法子,将汤婆子放在她手里后,又替她披上一件重重的狐裘,这才舍得将人放出去。
“夫人,何老夫人又来了…”
林歌才推开门,便见茯苓一脸无奈地走了进来。
“又来了?”林歌眉头紧锁,叹息一声。
“都说慈母多败儿,何昭这样的性子,三分遗传了永嘉,七分是他们惯出来的。”
林歌口里的永嘉,便是武博侯唯一的女儿。
武博侯三代为将,为大周开疆拓境,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十年前武博侯同他幼弟一起上战场,中了敌人埋伏,幼弟身死,他也断了一条腿,此后一蹶不振。
先皇念其忠义,想封他为异姓王,武博侯拒绝了。
先皇只好将赏赐给了武博侯的一双儿女,封儿子为世子,世袭罔替,女儿为郡主,脉脉传承。
林歌如今还记得永嘉郡主那张嚣张跋扈的面孔。
没成为镇国公主前,永嘉没少给她脸色看。
也是因为武博侯上不了战场,她才被迫拿起长枪…
回想起那些往事,林歌有些头疼。
从前她便同永嘉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