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明明年长她三岁,却因为体弱多病处处给她难堪,如今还要给永嘉管孩子,林歌越想越心烦。
一路走到前厅,何老夫人正在里头踱步。
见林歌来了,她连忙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县主,我那孙儿已经在牢里关了一个半月了,再有一个月就到年关了,再不回去,郡主会起疑的。”
“这寒冬腊月的,昭儿身子骨打小就不好,万一…”
林歌受不住这些唠叨,索性捂住耳朵走到上首坐下,开口将人打断,“老夫人别急,再过几天人就能放出来了。”
……
“小子,今日有鸡腿,你快趁热吃吧。”
狱卒今日心情不错,来送饭时,面上喜气洋洋的。
何昭双手接过饭碗,脸上带着笑,“大哥家里有喜事?”
狱卒点了点头,“我婆娘昨夜生了,咱们也是当爹的人了。”
“那真是恭喜大哥了。”
何昭发自内心地说完,拿起鸡腿咬了一口。
他曾经看不起的鸡腿,此刻异常好吃。
吃着吃着,何昭落下泪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鸡腿不好吃吗?”
狱卒坐在一旁,见何昭笑着落泪,不明所以。
何昭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奈何眼泪越来越多,情绪一下子上来,有些收不住了。
“还有三天了…还有三天我就要死了。”
来到牢房的这两个月,何昭起初还在幻想会有人来救他,随着时间流逝,他这才明白自己真的被遗忘了。
这些天里,唯一能同他说上两句话的,只有这个给他送饭的狱卒。
“说实话,同你相处了两个月,我都不舍得你死了。”
狱卒忽然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看你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般混账啊,多乖的孩子。”
听了这话,何昭放声大哭。
他不想死,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错了,我不该杀人的。”
何昭跪坐在地上,嘴里的鸡腿也不香了。
倘若那天他没有情绪上涌,也不会去县主府找林歌的麻烦。
那样,那两个小厮就不会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子你别哭了。”
见何昭哭得过于伤心,狱卒又安慰了两句。
“其实老哥之前也是个混球…”
听了这话,何昭才止住哭声,朝着狱卒看过去。
“老哥之前爱赌,挣得银子全都扔进赌坊里听响了,那时候我娘看病没钱抓药,我在赌坊门口跪了好几日,他们才扔给我三个铜板,回到家里时,娘已经咽气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赌了,如今有了婆娘和孩子,我要好好教育他,一定不能让他像他爹这样。”
何昭微微愣神,许久后才说道,“下辈子,我也要当个好人。”
他不会再轻易相信母亲口中的话,在母亲看来,他天生高贵,那些平民,生来就是为他们服务的。
可在牢里的这两个月,何昭从狱卒口中听说了很多很多。
他也开始关注那些小人物,今日隔壁张婶子家的母猪下崽了,昨夜孙家的媳妇涨了工钱…
何昭忽然想起了祖母。
是他害死了祖母。
“大哥,你能给我买套像样的衣裳吗。”
何昭忽然说道。
狱卒眉头紧锁,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在行刑前,跟祖母赔罪。”
听了这话,狱卒心里很不是滋味。
翌日一早,狱卒拿来了一套衣裳,还贴心地打了一桶水让他梳洗。
衣裳料子粗糙,何昭却格外珍惜,双手在袖口来回摸索,叹了口气,“等明日行刑前,我再把这衣裳换下来,这么好的衣裳,别让我糟蹋了。”
狱卒刚想将他换下来的囚衣扔掉,忽然听见这话,心里一抽。
“走吧,我带你去祭拜何老夫人。”狱卒手里拿着香烛纸钱,朝他招呼一声。
何昭是死囚,即使能出牢房,脚上也带着铁链,走起路来有些费劲。
“不然我给你解开吧。”
狱卒说着,从腰间拿出钥匙,弯下腰去。
何昭却将人拦下了,“不用了,您冒险将我带出来,已经是大罪过了,我不能连累您。”
何昭加快了脚步,直到看到那座孤坟,再也忍不住了。
“祖母!”
何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墓碑哭起来没完。
他哭得太伤心了,竟是没察觉出如此大的漏洞。
堂堂武博侯的亲家,怎么会在此处草草下葬?
这些…没上过几天学堂的何昭一窍不通。
一旁的树林子里,何老夫人身形微动,见她忍不住要冲出去,林歌急忙将人拽住。
“您现在出去,就前功尽弃了。”
听了这话,何老夫人这才将脚收回来,小声说道,“您瞧瞧昭儿的脸,瘦了一大圈!”
林歌抬头望去,何昭的确瘦了,褪去脸上的婴儿肥,那双不屑一顾的眸子里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何昭在墓前跪了许久,久到何老夫人快要站不住时,才扶地起来。
眼看着天快要黑了,何昭这才朝狱卒说道,“大哥,带我去张三娘的坟前烧点纸吧。”
忽然听他提起这个,狱卒两眼一黑。
张三哪有什么娘,都是他信口胡诌出来的故事。
狱卒连忙朝树丛后面的林歌看去,见林歌随意指了一座孤坟,这才匆匆将人带过去。
何昭将剩余的纸钱点燃,又朝着那座孤坟拜了三拜。
“咱们回去吗?”
狱卒轻声问道。
何昭忽然从手里掏出了一片金叶子,朝狱卒说道,“这是我偷偷藏在衣裳里的,本想着拿这金叶子贿赂你,让你去帮我送封信,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没有谁生下来天生贱命,我杀了人,便要将这条命还给他。”
“至于这金叶子,就由大哥帮我转交给刘强的娘子吧,至少能让他们日子不太艰难。”
“若是还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会任性了。”
狱卒看着手里的金叶子,迟迟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拔下钥匙,解开了何昭脚上的链子。
“你这是做什么?”何昭不解问道。
狱卒声音发颤,“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那你呢?”
“我就是个看牢房的,没啥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