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砚起身去洗手,水流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杨柳尝试着站起来,她的脚踝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
“我扶你上去。”赵声砚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手臂微微抬起,是个恰到好处的支撑姿势。
杨柳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二楼的走廊尽头,徐雪琴正倚在栏杆边抽烟。
烟雾缭绕中,她看见赵声砚小心翼翼地扶着杨柳,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暧昧。
她挑了挑眉,想起前几日杨柳信誓旦旦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二姨太。”杨柳抬头,正对上雪琴关心的眼眸。
“脚扭了?”雪琴掐灭烟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不过看来赵少爷照顾得很周到。”
赵声砚面无表情地点头。
雪琴拢了拢睡袍的领口,突然对杨柳眨眨眼:“上次谁说和少爷不熟的?”
杨柳还没来得及解释,赵声砚已经冷声打断:“她累了,需要休息。”
雪琴识趣地让开道路,却在两人经过时笑道:“听说药酒要揉三次才有效,二少爷我说的对吗?”
赵声砚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继续扶着杨柳向前走去。直到将她送到房门口,他才松开手:“明天早上我让医生过来。”
杨柳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不是为你。”赵声砚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要是让母亲知道我带你出去却让你受伤,她会担心。”
杨柳攥紧了门把手,对赵声砚笑了笑:“我明白的,晚安。”
赵声砚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杨柳轻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她慢慢滑坐在地上,将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第二日早上医生就来替杨柳开了药,杨柳敷了药之后过了一个星期才好全。
秋天的日头高,早上还是凉的,中午却很热,杨柳正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中午贪凉多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这会儿月事提前来了,疼得她直不起腰。
学校的老师见她脸色煞白,特意准了她半天假回家休息。
黄包车在赵家小院门前停下时,杨柳已经疼得眼前发黑。
她付了车钱,正要推门,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混合着某种沉闷的抽打声。
杨柳的手顿在半空。
院门虚掩着,透过一指宽的门缝,她看见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跪在地上。
阳光照在他布满鞭痕的背上,有些地方已经皮开肉绽,血珠顺着脊梁骨滚落,在石板上洇出暗红的痕迹。
“说不说?”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扬起鞭子,鞭梢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哨音。
“谁指使你干的?”
鞭子每落下一次,跪着的男人就浑身痉挛一次,他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因为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闷哼。
杨柳心里一惊,她这才注意到,赵声砚就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凳上,白衬衫纤尘不染,手里捧着青瓷茶盏,正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
他眉目如画,却让杨柳感觉冰冷得可怕,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声砚。
“继续。”赵声砚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很平静。
鞭子再次扬起。
杨柳头有些晕,下意识扶着门,不料将门推开了。
“吱吖”一声轻响,院子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壮汉的鞭子僵在半空,跪着的男人抬起血肉模糊的脸,赵声砚的茶盏停在唇边,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门缝外那张煞白的小脸。
杨柳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二少?”壮汉用眼神询问。
杨柳看见赵声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朝壮汉摆摆手,随即放下茶盏朝她走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将杨柳拉进院子,同时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怎么回来了?”他声音压得极低。
杨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的小腹又是一阵绞痛,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我、回来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赵声砚的目光在她惨白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
他意识到什么,声音缓和了些:“不舒服?”
杨柳胡乱点点头,随便编了个借口:“课本忘带了。”
赵声砚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她看向院中的视线:“我陪你去拿。”
从小院到屋里不过十几步路,杨柳却走得心惊胆战,背后两道视线如芒在背。
房间里,杨柳机械地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课本,赵声砚沉默地站在门口。她偷偷抬眼,发现他正望着院中的方向,嘴角紧抿,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处那道疤痕。
“找到了吗?”赵声砚突然问。
杨柳慌忙抓起一本书:“找、找到了。”
赵声砚点点头,护送她往院外走时,还是用身体挡着那血腥的一幕。
直到大门关上,杨柳才长舒一口气,可那声声鞭响却挥之不去。
院门内,赵声砚盯着地上那摊血迹看了许久。壮汉试探地问:“二少,还继续吗?”
“他是怎么说的?”
“还是咬死是走火。”
赵声砚冷笑一声,想起战场上从背后射来的子弹。
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他曾经的副官,差点要了他的命。
鞭子再次举起时,赵声砚突然抬手制止。他想起杨柳方才的眼神,那双总是温顺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与不可置信。
“带下去吧。”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交给军法处。”
壮汉愕然:“就这么便宜他了?”
“照我说的做。”赵声砚转身往屋里走。
与此同时,杨柳强撑着回到学校。
下午的课堂上,先生讲《孟子》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的文字在纸上扭曲成模糊的墨团。杨柳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同桌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是摇摇头。
中午小院里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小腹的绞痛越来越剧烈。
“杨柳?杨柳!”
她听见有人惊呼自己的名字,想要应答却发不出声音。
世界天旋地转,她最后的意识里,是同学们惊慌失措的脸和先生匆忙跑来的脚步声。
杨柳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时,窗外已是傍晚,校医说她是因为受惊加上月事导致的昏厥,需要好好休息。
“已经通知你家里人了。”校医递来一杯温水,“他们说马上来接你。”
杨柳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赵声砚,那个在阳光下从容饮茶看人受刑的赵声砚,与之前教她礼仪、为她擦药的赵声砚,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赵声砚从车上下来,他进入走廊,抬头望向医务室的窗口,正好对上杨柳仓皇躲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