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进来,杨柳坐在床边,看着老中医收起诊脉的软枕。
老先生银白的胡须随着说话轻轻颤动:“小姐这是月事期间受了寒凉,又兼惊惧过度所致。底子还是虚了些,需得好生调养。”
他提笔写下药方,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当归、黄芪、红枣……每日一剂,连服七日。”
赵声砚接过药方时:“有劳先生。”他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日温和。
待老中医走后,赵声砚转身打量着杨柳。
晨光里,少女穿着素白的睡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小脸越发苍白。
比起初来赵家时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现在的她确实长开了些,脸颊有了柔和的弧度,个子也抽条了,但还是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我想去学校一趟。”杨柳突然开口。
赵声砚挑眉:“做什么?”
“拿书。”杨柳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恳求,“就一会儿功夫。”
“一天没去就跟不上了?”赵声砚笑着走到她跟前,影子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
杨柳摇摇头,一缕碎发随着动作滑落额前:“不是的。我已经学到后面的内容了。”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听说……可以申请跳级。”
赵声砚一怔,他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必是熬夜读书留下的。
“为什么想跳级?”他在床边的藤椅上坐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杨柳咬了咬下唇:“早点毕业的话,就能少花些钱了。”
赵声砚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就为这个?”
他伸手,鬼使神差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触感比想象中柔软:“赵家还差你这点学费?”
杨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惊得瞪圆了眼睛。
赵声砚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发丝的触感。
“放心读书。”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就算以后还不上,大不了在赵家做一辈子。”
“那怎么行!”
杨柳急得直起身,睡裙领口歪斜,露出纤细的锁骨:“我……”
“外面多少人想进赵家还进不来呢。”赵声砚笑着看她。
杨柳张了张嘴,突然泄了气似的低下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我年纪比同班同学都大,和同学说不到一块去。”
赵声砚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这才意识到,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姑娘,在学堂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见过与她交往最频繁的人,也不过是见面次数只手可数的白薇。除此之外,她周末不是闷在房里看书,就是去陪母亲插花,确实孤单得紧。
他思索了片刻,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突然有了主意。
“你想不想学武?”他问。
杨柳猛地抬头,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啊?”
“你身子太弱,练武可以强身健体。”赵声砚站起身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可以教你打枪。”
杨柳的嘴巴微微张开,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
打枪?还是赵声砚亲自教她?
“我可以吗?”她小声问,有些期待地看着赵声砚。
赵声砚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决定不错:“等你好了之后,每天清晨练一套拳。”
他转身往外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记得换身方便的衣服。”
门关上的瞬间,杨柳扑倒在床上,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
五日后的清晨,天还没亮,杨柳就醒了。
她换上特意让春华帮忙改的短打衣裳,布料是赵太太之前送的靛青棉布,袖口和裤脚都收紧了,利落得很。
院子里晨雾未散,草木上还挂着露珠,赵声砚已经等在那里,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肩宽腰窄,他正在做热身运动。晨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见杨柳出来,他扔过来一条白毛巾:“先热身,绕院子跑十圈。”
杨柳接住毛巾,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慢跑。
跑到第六圈时,她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赵声砚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调:“调整呼吸,鼻吸口呼。”
杨柳点头,当第十圈跑完时,她的里衣已经湿透,黏在后背上很不舒服。
接着赵声砚站在她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腰往下压:“先练马步,这是基础。”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薄荷牙膏的清爽:“重心放低。”
杨柳照着动作蹲下,不到半分钟就开始双腿发抖。
这时赵声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细木棍,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腿:“再往下。”
杨柳咬着牙又往下蹲了蹲,大腿肌肉火烧般疼痛。
赵声砚绕到她身后,竹竿依次点过她的膝盖、腰背和肩膀:“膝盖不过脚尖,腰背挺直,沉肩坠肘。”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她耳畔的碎发,杨柳浑身僵硬,连疼痛都忘了。
“放松,想象自己坐在椅子上。”赵声砚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语气缓和了些。
晨光渐渐变得明亮,梧桐树的影子缩成一团。杨柳的腿抖得像筛糠,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滚落。
“可以了。”赵声砚终于开口,“休息片刻,然后学第一个动作。”
杨柳如蒙大赦,直接坐到了地上。
赵声砚皱眉,伸手把她拉起来:“刚练完不能立刻坐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杨柳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结果因为腿软又要摔倒。
赵声砚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身去拿放在石桌上的水壶:“喝口水,接下来学‘推窗望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杨柳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赵声砚教的是最基础的军体拳,动作不算复杂,但对从未锻炼过的她来说,每个姿势都像酷刑。
太阳渐渐升高,树影缩到脚边,赵声砚看了看怀表:“今天就到这里。”
此时杨柳刚勉强做完一套动作,她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但心里却涌动着说不出的畅快。
“明天继续。”赵声砚递给她一杯水,嘴角微微上扬。
杨柳双手捧着杯子,温热的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偷偷抬眼,看见晨光中的赵声砚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衣领深处。
赵声砚看她喝完,说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
杨柳点点头,小跑着进了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声砚还站在原地,挺拔的身影莫名让人心安。
从那天起,每天清晨的小院就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赵声砚教的军体拳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杨柳学得认真,进步飞快。
有时练到兴起,赵声砚会演示些更高阶的动作,腾挪闪转间衣袂翻飞,看得杨柳眼睛发亮。
“想学这个?”某天,赵声砚做完一套漂亮的连环踢后,看见杨柳崇拜的眼神。
杨柳用力点头。
“先把基础练好。”赵声砚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力道很轻,“贪多嚼不烂。”
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两人都怔住了。
赵声砚率先转身去拿水壶,耳尖却罕见地微微发红。
不过一个月,杨柳的身形渐渐挺拔,脸色也红润起来。
赵声砚还发现,这个曾经连正眼都不敢看他的小姑娘,现在会在他示范动作时,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瞧,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赵声砚并不是每次都在,但杨柳却每日都会练习,从未间断。终于在某个清晨,当杨柳第一次完整流畅地打出整套拳法时,赵声砚破天荒地拍了拍她的肩:“不错。”
就这两个字,让杨柳一整天都嘴角上扬。
放学回来时,她特意绕去西点铺子,买了一盒赵声砚爱吃的杏仁酥。
夕阳西下,小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杨柳捧着点心盒站在赵声砚房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