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杨柳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礼物盒,一支钢笔静静地躺在丝绒衬里上,笔帽上的花纹闪烁着光芒。
这是她花了咬咬牙在西街那家老字号文具店精心挑选的。
杨柳当时看着店员用靛蓝色的包装纸将锦盒包裹起来,又系上银色的缎带,想着赵声砚收到礼物时的表情,会不会像教她打枪时那样,嘴角微微上扬。
“赵声砚,生日快乐。”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这句话,总觉得语气不够自然。
终于当她做好准备捧着礼物下楼时,餐厅里只剩下收拾餐具的佣人。
“二少爷用过早饭就出门了。”李妈擦着手说,“说是裴少爷有约。”
杨柳有些失落地把礼物藏进袖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缎带上的褶皱。
“福满楼”的雅间里,炭火烧得正旺。
赵声砚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露出里面的深灰色马甲和白衬衫。
侍者端上热气腾腾的铜锅,羊肉片在翻滚的高汤中迅速变色。
“难得啊,赵大忙人终于肯赏脸了,这都放假第几天了?”陈升给众人斟上白酒。
“军中有事。”赵声砚解释。
裴雁回靠在雕花椅背上,闻言抬了下下眉:“我可是听说了,某人最近忙着当射击教练?”
赵声砚夹了片羊肉,面不改色:“教个孩子打枪而已。”
“孩子?”陈升夸张地挑眉,“我可听他们说是个如花似玉的"表妹"啊!”他故意在“表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在座众人都哄笑起来。
酒过三巡,陈升的脸已经红得像桌上的涮羊肉。
他大着舌头拍赵声砚的肩:“你说你,放着白薇那么好的姑娘不要,整天就知道带表妹练枪。”
“白薇最近神神秘秘的。”有人插嘴道,“好几次约她都推说有事。”
赵声砚皱眉:“我只当白薇是朋友。”
裴雁回慢条斯理地剥着虾,突然开口:“声砚,你对杨柳到底什么想法?”
雅间里安静下来,连铜锅沸腾的咕嘟声都清晰可闻,大家好奇地看着他。
赵声砚放下筷子,瓷碗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只是暂住赵家的远亲。”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军务,“母亲喜欢她作伴罢了。”
陈升醉醺醺地摆手:“我看赵太太带她来,不就是存着……”
“陈升。”赵声砚一个眼神扫过去,陈升立刻噤声。
裴雁回推了推眼镜,镜片遮住了他探究的目光。
作为唯一知道杨柳真实身份的人,他敏锐地注意到赵声砚说“远亲”时,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瞟了一眼,是说谎的典型标志。
酒足饭饱,华灯初上。
“月宫”舞厅的彩玻璃旋转门不停转动,将一拨拨衣着光鲜的男女送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赵声砚被半推半就地拉进这个他平日很少踏足的地方。
“三位先生里面请。”穿着燕尾服的侍者躬身。
陈升大咧咧地摆手:“要最好的卡座!”
舞厅里面的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欢快的爵士乐,穿裙子的小姐们像蝴蝶般在舞池中旋转,裙摆绽开绚丽的花朵。
“赵公子!”一个穿着淡紫色晚礼服的女子款款走来,烫卷的鬓边别着珍珠发卡,“好久不见。”
赵声砚礼貌地点头致意,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小姐的名字。
陈升在一旁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着“跳一个”。
“能请您跳支舞吗?”女子已经伸出手,涂着丹蔻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赵声砚不好推辞,只得起身。
当他的手搭上女子纤细的腰肢时,脑海中却浮现出杨柳第一次跳舞时笨拙的样子,她紧张得手心出汗,不停地踩他的脚。
“赵公子?您走神了。”女伴有些不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赵声砚收敛心神,带着她转了个漂亮的弧线。
女子贴近他耳边,香水味浓郁得有些刺鼻:“您是不是有心事,或者说……心上人?”
赵声砚的舞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
一曲终了,他婉拒了继续跳舞的邀请,回到卡座时发现裴雁回不见了。
舞池中央,裴雁回正搂着一位穿鹅黄色礼服的女子翩翩起舞,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熟稔得很。
赵声砚端起酒杯,威士忌的琥珀色液体在杯中微微摇晃。
他突然想起今天吃早饭时,杨柳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陈升醉醺醺地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哟,裴少爷这是找到新欢了?”
赵声砚没有回答,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
舞厅的喧嚣声、香水味、晃眼的灯光,一切都让他想立刻离开。
“我先走了。”他抓起外套站起身,“今天我请客,账记在我名下。”
“哎!这才几点……”陈升的抗议被淹没在突然响起的萨克斯声中。
走出舞厅,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
赵声砚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的浊气都被涤荡一空,街角的报童正在叫卖晚报,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北平的夜晚依旧热闹。
他抬手看表,七点四十分。这个点,不知道杨柳在做什么。
到了赵公馆的二楼,他看见杨柳的房门没关上,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她时而停下来咬笔杆,时而翻动书页,完全沉浸在学习中。
赵声砚忽然有些失落,他走到自己的房间,看着书房的角落堆满了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突然很想知道,里面有没有杨柳送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声砚的房门被推开了。
“赵声砚?”杨柳的声音带着疑惑,“太太说你往常都要十点过后才回来。”
赵声砚楞了片刻,然后眼睛看向别处:“有事就回来了。”
杨柳点点头:“这样啊,那你现在有空吗?只要一分钟就行了。”
赵声砚看着她带着恳求的眼睛,忽然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装作有些为难地说:“那好吧,你快点。”
“好。”杨柳立刻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靛蓝色的小盒子,然后又跑到赵声砚的面前。
“赵声砚,生日快乐!”
她脸上还有着跑动留下的红晕,眼睛映着灯光,亮闪闪地看着他。
赵声砚接过礼物,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
“可以现在打开吗?”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杨柳有些紧张地点点头:“可以。”她刚刚进门就扫见了屋里包装精美的大大小小各色礼物,有些担心赵声砚看不上自己的礼物。
赵声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钢笔。
“我、我看您经常批文件,店员说这笔出水很顺……”杨柳结结巴巴地解释。
赵声砚抚过笔杆上的纹路,对着杨柳笑着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个笑容不同于往日礼节性的微笑,他的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
杨柳看呆了,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她才猛地打了个喷嚏。
赵声砚将钢笔收进胸前的口袋:“晚上很冷,去睡吧,不要熬夜看书了。”
“嗯!”杨柳重重地点头,高兴地回房了。
赵声砚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手却不自觉地按在胸口,那里,一支廉价的钢笔正贴着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