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赵公馆的门廊灯却依然亮着。
汽车缓缓停下,杨柳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可算回来了!”赵太太披着件薄纱披肩,正坐在大厅里。
暖黄的灯光映着她保养得宜的脸庞,眼角细纹里盛满笑意。
她站起身拉住杨柳的手:“让我瞧瞧——哎呦,晒黑了不少!”
杨柳抿嘴一笑,海边的阳光确实厉害,她的鼻尖还泛着淡淡的粉色,原本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光泽。
“我们去了海边呢!”杨柳眼睛亮晶晶的,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绣着海浪纹的布囊,“给您和琴姨带了礼物。”
布囊里躺着几枚贝壳,有乳白色螺旋纹的宝螺,粉紫色扇形的小贝壳,赵太太接过那枚,指尖轻轻抚过它凹凸不平的表面。
虽然库房里多的是南洋运来的珍奇珊瑚,但此刻她脸上的欣喜却十分真切。
“秀儿,去把我书房那个琉璃匣子取来。”赵太太转头吩咐下人,又对杨柳柔声道,“你送的,我得好好收着。”
赵声砚笑着站在一旁,他轻咳一声:“母亲,这次我们还带了些特色吃食,您记得尝尝,我先去回房了。”
“去吧去吧。”赵太太摆摆手,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在儿子和杨柳见来回扫视。
待赵声砚的脚步声远去,赵太太亲昵地挽起杨柳的手往偏厅走:“这一路上,和声砚处得可好,怎么突然去了海边?”她指尖的翡翠戒指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杨柳:“是他提议的。”
灯光里,赵太太瞧见女孩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唇角却抿出甜蜜的弧度。
这般情态,过来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年轻真好啊。”赵太太忽然感叹,伸手替杨柳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最爱到处游玩。”
她看出了杨柳的羞涩,话锋一转:“明日让厨房熬些百合粥,海边湿气重,得祛祛寒。”
杨柳乖巧地点头,又从布囊底层取出一个缀着金色斑点的贝壳:“这个想送给时玉。”
赵太太了然一笑:“正好,她前日还来问过你。”
“去吧,早些休息。”赵太太拍拍她的手,“赶了这些天路,肯定乏了。”
杨柳点头告退。
二楼,赵声砚正站在房间门口,杨柳看着他:“怎么了?”
“晚安。”赵声砚走过来,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杨柳看着他,同样道了句“晚安”。
第二日,宋家大厅。
宋清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茶已经凉了,水面浮着几片舒展开的茶叶。
宋老爷坐在主位,手中拿着一支金色的烟斗,他慢条斯理地往烟斗里填着上好的云南烟丝,灰白的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时不时瞥向儿子。
宋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攥着条绣着兰花的帕子。
“清儿,”宋老爷突然开口,“昨日李家的宴席,你觉得他们家那位小姐如何?”
宋清抬起头,他穿着件衬衫,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质胶片徽章,是电影协会的纪念品。
他声音温和:“父亲,我现在还年轻,想先专心事业。”
宋老爷正给手中的金色烟斗加烟丝,此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赞同地看着他:“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决定的,你只说有没有看上就是。”
宋夫人也转向儿子,声音放柔了些:“清儿,那李家小姐模样周正,身子骨也结实,到时候嫁过来,一定可以生好几个儿子。而且林家和我们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我和你父亲都很喜欢,你先把亲事定下,过两年再……”
“母亲,”宋清突然站起身,“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讲究自由恋爱,我想结婚的人,一定得是和自己互相喜欢的,至于那些能不能生儿子,什么门第我觉得并不重要。”
他看着自己的父母:“我要娶的人,必须是我真心所爱。让我和一个陌生人定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宋老爷猛地站起来,烟丝撒了一地。他指着儿子鼻尖的手指都在颤抖:“好啊!读几年洋学堂,拍的什么狗屁电影,就学会这些混账话!还不知道早点回来帮家里做事!”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接着道:“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会满地跑了!”
“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使唤丫头了?”宋老爷突然怀疑地看向他,“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那种人就别想进宋家的门!”
他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宋清喊了他几声也不回应。
宋夫人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
“清儿,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也要懂得家里的难处,你父亲这两年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现在只想抱个孙子,你又是家里的独苗,到时候家里的生意,总要由你接手的。”
“家里不是还有妹妹吗,我看她在生意上挺有天赋的。”宋清看着母亲。
宋夫人不赞同地开口:“时玉终究是个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
宋清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想说女孩子也可以做生意,嫁了人也不代表她就不是宋家的人了,可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父母都是不会听的。
宋夫人拍了拍儿子的手:“你再想想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屋里只剩宋清一个人,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哥。”
宋清看着从偏厅走出来的宋时玉:“你怎么在这?你刚刚都听到了?”
宋时玉点点头,安慰他:“哥,我不觉得拍电影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你拍得很好,以后一定可以成为大导演的。”
然后她又想到什么,低下头:“你也别太生气,毕竟爸妈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宋清眉头稍微缓和了些,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着道:“你长大了。”
只是他转身走出房间,路过庭院时还是叹息了一声。
微风吹过,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肩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大厅里,宋时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嗯”了一声。
当杨柳看见宋时玉的时候,她正一动不动坐在院子里,像在发呆。
“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杨柳笑着开口,可走近时才发现宋时玉低垂的眉眼。
她应了一声,看起来很低落。
“你怎么了?”杨柳急忙关心地问道。
人在受委屈时,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的安慰了。
杨柳这么一问,宋时玉的眼泪就刷的流了下来。
“杨柳……”虽然刚刚还乐观地安慰了哥哥,但是听见母亲最后说的话,宋时玉还是有些难受。
她红着眼睛:“你说,难道女孩子就只能嫁人吗?明明上次我去帮忙,他们还说我做得好,可是最后他们却只想让大哥继承家里的生意,从来没有想过我,我也是宋家的人啊。”
杨柳听明白了她伤心的原因,走过去握住宋时玉的手,不停安慰她,但她还是很难过。
最后杨柳看着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时玉,我还没和你说过我的事情吧……”
宋时玉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