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伸手推开彩票店那透明锃亮的玻璃门,清脆的门铃“叮铃”一声,如同一颗小石子撞碎了广播里正悠扬播放着的《相约1998》的旋律,那悦耳的歌声像是被这声响震得四处飘散。
柜台后,赵铁柱正哈着一口温热潮湿的气,拿着柔软的布轻轻擦拭着一张泛旧的球星卡,放大镜紧紧压在鼻梁上,把鼻梁都压得泛起了红。
他嘴里嘟囔着:“94年乔丹新秀卡,边角都毛了——”他不经意地抬头,瞥见沈星河,眼尾立刻吊起来,带着几分凶狠地说道:“小崽子又来晃悠?上次偷摸看我账本的账还没算呢。”
“赵叔这话说的。”沈星河用力把书包甩到柜台上,书包撞击柜台发出“砰”的一声,校牌也随着这一甩故意晃出了半截。
“我爸新接了外贸厂的活,刚给我带了盒好东西。”他伸手指了指墙上那张色彩鲜艳的1998年挂历,接着说道:“您听说8月nba要停摆么?”
赵铁柱的手顿时顿了顿,那正擦拭球星卡的动作戛然而止。
放大镜“咔嗒”一声掉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混混出身的中年男人最精于捕捉商机,去年倒腾香港回归纪念章赚了笔快钱,此刻正眯着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转性的高二学生,质疑道:“停摆?球都不打了谁还买卡?”
“停摆前球星卡价格会疯涨三倍。”沈星河从书包里抽出那卷边的《体坛周报》,报纸被他的手揉得沙沙作响,红笔圈着的新闻被他用力按在柜台。
“您再看这个——下个月巴塞罗那奥运会,罗纳尔多会因伤退赛。”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报纸上那个青涩的巴西少年的照片,继续说道:“可现在市面上他的纪念卡才30块一张,等他退赛消息传出来”
“胡扯!罗纳尔多那小崽子能踢满全场!”里屋突然窜出个穿皮夹克的少年,后颈纹着半截龙尾巴,正是初三混混王海涛。
他风风火火地一把抢过报纸,喉结上下滚动,激动地说道:“上个月我收了二十张罗纳尔多卡,你说要跌?”
沈星河没接话,任由王海涛把报纸揉成一团,报纸在王海涛的手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装作整理书包,故意让半张盖着“外贸部”红章的信笺露出来——那是他今早趁父亲不注意,从校办工厂文件堆里抽的。
赵铁柱的目光像是被胶水黏在了红章上,喉结动了动,问道:“你爸那厂不是刚下岗?”
“赵叔忘了?”沈星河摸出校服口袋里的银杏叶,指腹轻轻蹭过叶脉,那叶脉的纹理在指尖清晰可感。
“我爸当年在国营印刷厂当技术骨干,现在校办厂请他当顾问,专做出口单据。”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前儿我看见仓库堆着整箱的进口铜版纸,边角料都够印十箱球星卡。”
赵铁柱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突然被点亮的小灯泡。
他突然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数字,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罗纳尔多卡我收,二十张起,每张加五块。”
“赵叔这是当我冤大头?”沈星河后退半步,指尖叩了叩柜台里的双色球彩票机,彩票机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我妈下周要去省医院做检查,您这价儿不够挂号费。”
里屋传来王海涛踹椅子的动静,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老东西别磨叽!我出四十一张收!”
沈星河垂眼盯着自己磨破的球鞋,思绪飘到了前世。
前世此时,他蹲在这店门口等父亲买酒,被醉汉撞进臭水沟;今生他要的不是五千块彩票钱,是母亲的筛查单、父亲的启动资金,还有林夏总说想要的那支英雄钢笔。
“五十。”他突然抬头,目光坚定,“五十一张,我明晚带货来。”
深夜十点,校办工厂的铁皮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那声音像是铁皮在痛苦地呻吟。
沈星河摸黑溜进去,裤袋里的银杏叶被他攥得发皱——这是林夏今早塞给他的,说是在操场银杏树下捡的,“听说能治咳嗽”。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机油味,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蹲在父亲那台德国产雕刻机前,金属零件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摸上去冰凉刺骨。
前世父亲就是守着这台老机器,在破产边缘熬了十年,最后被酒泡坏了肝。
今生他要让这堆铁疙瘩变成印钞机。
“咔嗒。”零件在他手里重新排列组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星河想起前世在深圳电子厂见过的印刷机,凭着记忆把雕刻机头改装成压印模块。
他从书包里掏出林夏借的美术课金粉——下午放学时,那姑娘抱着颜料盒追上来,耳尖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多领了份金粉,你要是需要的话。”金粉在台灯那温暖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沈星河捏起张劣质卡纸,在背面用钢笔描出贝克汉姆的签名——前世世界杯上,这小子的任意球签名卡被炒到五百块一张。
他蘸了金粉轻轻一刷,仿冒签名立刻有了金属光泽,金粉在笔尖滑落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咳咳咳!”突然一阵刺痛从胸口窜上来,像一把尖锐的刀扎在胸口。
沈星河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他摸出兜里的手帕,上面还沾着下午和防汛办主任争执时的血——那老东西想私吞防汛物资,被他用前世记下的流水单威胁。
“小星?”车间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打破了车间里的寂静。
沈星河手忙脚乱藏起金粉,却见父亲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鬓角沾着黑色的机油。
“你妈熬了雪梨汤,说你最近总咳嗽。”他喉头发紧。
前世父亲醉醺醺撞进他的升学宴,被保安架出去时还骂他“白眼狼”;今生此刻,父亲的蓝布工装洗得发白,保温桶里飘着甜丝丝的梨香,那香气轻轻钻进鼻子里,让人感到温暖。
“爸,我在帮您研究新机器。”沈星河抹了把嘴,把改装好的印刷机推过去,“明天您试试印校徽,保证比现在的清晰。”
父亲凑近看了看,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改装的零件,零件被抚摸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跟林叔学的。”沈星河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雪梨汤塞进父亲手里,“您喝,我去图书馆查点资料。”
次日傍晚,巷口废品站后。
王海涛的弹簧刀抵在沈星河后背上,那冰冷的刀刃让他的脊骨发颤,后背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说!为什么你卖的罗纳尔多卡比黑市便宜30?当老子是傻子?”
周围围了七八个染黄发的混混,其中一个正举着卡对着太阳照,阳光透过卡片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沈星河特意用了外贸厂的铜版纸,在夹层里压了道防伪水印。
“假的。”那混混嚼着泡泡糖,泡泡糖在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没钢印,肯定是假的。”
“假卡?”王海涛的刀又往前送了半寸,沈星河能感觉到刀刃在皮肤上的刺痛。
“老子花八千块收的!”
沈星河盯着对方手腕上的红绳——前世这混混就是因为替人顶罪,蹲了五年大牢。
他突然笑了,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地打燃,火焰燃烧发出“呼呼”的声音。
“您猜巴西队要是因为假卡丑闻退出奥运会,这卡是涨还是跌?”
火焰舔到卡面边缘,王海涛的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就在这时,赵铁柱从巷口冲进来,胖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别烧!这是限量版!”他一把拍灭打火机,打火机熄灭时发出“噗”的一声。
抓起卡对着光看,“铜版纸、水印操,这是原厂货!”
“赵叔您可别护着他!”王海涛急了,声音都有些颤抖。
“护着?”赵铁柱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甩过去,报纸在空中发出“哗啦”的声音。
“今天《体育报》头版!罗纳尔多训练时拉伤了大腿!退赛消息下周见报!”他转向沈星河,眼神变了,“小沈,你这货还有多少?”
混混们瞬间炸了窝,吵闹声在巷子里回荡。
王海涛的刀“当啷”掉在地上,扑过去抢赵铁柱手里的报纸;几个小喽啰挤着看卡,唾沫星子喷在卡面上。
沈星河趁机踉跄两步,“哎呦”一声栽进赵铁柱怀里——他早算准这老狐狸会来,提前把染血的手帕塞进对方裤袋,帕子里裹着父亲厂里刚领的外汇兑换券——黑市上,这东西比现金金贵十倍。
“小同志你没事吧?”赵铁柱手忙脚乱扶他,手指触到裤袋里的硬物,浑身一震。
“没事。”沈星河捂着嘴咳嗽,指缝间又渗出血,“可能可能是早上跑操太急。”他弯腰捡刀,趁机把王海涛的弹簧刀往脚边一踢——这刀上有他刚才故意蹭的血,足够让刑警队查三天。
三天后傍晚,市图书馆三层。
沈星河拖着疲惫的身体,脚步沉重地走向图书馆,脑海里还回想着巷口废品站那混乱又危险的场景。
他感到身心俱疲,却又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想着自己的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
林夏抱着一摞《世界美术史》往回走,经过期刊区时脚步顿住。
靠窗的老木桌前,沈星河正翻着本《印刷工艺学》,书页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书页间夹着半张球星卡,边缘沾着金粉。
他咳得肩膀直颤,每一声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字迹歪歪扭扭:“凹版印刷压力需调整至120psi,金粉比例1:3”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了一下。
她想起这三天,总看见他抱着不同的印刷类书籍进出图书馆,袖口沾着奇怪的金属粉末。
晚风轻轻掀起他的校服角,露出腰侧一片青紫色的淤伤——像是被什么硬物撞的。
“沈星河?”她鬼使神差开口,声音有些轻柔。
正写字的少年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转瞬即逝。
他迅速合上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地压着书脊:“林、林夏?你怎么在这儿?”
林夏望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注意到他领口露出半截银杏叶——正是她三天前塞给他的那片。
“我来查点资料。”她举了举怀里的书,目光却落在他压着的笔记本上,“你在看印刷?”
“嗯。”沈星河低头收拾书本,喉结动了动,“我爸厂里需要。”
林夏没再追问。
她看着他抱着书匆匆离开,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突然想起今早路过校办工厂时,听见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机器声——像是某种印刷机在运转。
她摸了摸兜里的金粉盒,又看了看他刚才坐过的位置。
木桌上,一片金粉在夕阳下闪着细芒,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