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骨成串砸落,沈星河的校服下摆早被打湿,贴在腿上凉得刺骨。
他握着林夏的手穿过雨幕时,掌心能感觉到她指尖在微微发颤——不是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战栗,像被按进冰窖的小动物。
老张的黑伞在水塔铁门前晃了晃,蓝布工装浸了水,颜色深得近乎墨。
他没等两人走近,就先把伞往旁边侧了侧,露出半张被雨水糊住的脸:“里面机关多得很,你们小心。”话音混着雷声滚出来,带着股沙砾般的粗糙,“昨晚唐慕白又来过,像是在布置什么东西。”
林夏的手指突然在沈星河掌心里蜷缩成一团。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雨珠,眼尾的红血丝像细蜘蛛爬过,原本清亮的瞳仁里浮着层浑浊的灰——那是暗人格要醒的征兆。
“知道了,张叔。”沈星河把林夏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另一只手摸出水塔钥匙。
金属钥匙碰在铁门上发出脆响,老张的伞尖突然点了点地面:“要我跟进去?”
“不用。”沈星河转钥匙的动作顿了顿,“您守着门就行。”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品站翻到的旧日记本,老张的名字夹在唐慕白实验记录的边角,墨迹晕开的地方写着“目击者”。
有些事,得让林夏自己走出来。
铁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林夏突然顿住脚,沈星河感觉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印——这次不是暗人格的冷硬,是真实的疼。
“怕吗?”他低头问,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额角,“怕就数台阶,我们小时候数过的。”
林夏睫毛颤了颤,喉咙里滚出个模糊的“一”。
沈星河跟着数:“二。”潮湿的水泥台阶在脚下泛着冷光,第三级台阶的裂缝里还卡着半块彩色玻璃——和他们六岁那年捉迷藏时打碎的那片,颜色分毫不差。
数到第十三级时,林夏的指甲突然刺进他手背。
“停下!”她的声音变了,像被砂纸磨过的金属,“这是陷阱!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沈星河没停步。
他能感觉到掌心里的温度在流失,林夏的瞳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成细缝,左眼角的泪痣被阴影吞掉一半——这是暗人格完全占据身体的标志。
“你以为放段破视频就能骗我?”林夏的手腕突然暴起青筋,指甲几乎要戳穿沈星河的皮肤,“她的记忆早被唐慕白碾碎了!”
沈星河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
开机声在空荡的水塔里格外清晰,他点开视频时,屏幕蓝光映得林夏半边脸发亮。
画面里,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追着纸飞机跑,扎着歪歪扭扭红领巾的小男孩在后面喊:“小夏,别跑太快!”
“沈星河,长大后我们要一起去北京看升旗!”童声穿透二十五年的雨幕,撞进林夏的耳膜。
暗人格的冷笑卡在喉咙里,她盯着屏幕里那个举着玩具魔杖蹦跳的小丫头,眼泪突然砸在电脑壳上,烫得沈星河心口发疼。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的声音在发抖,不再是冷硬的金属音,像被泡软的旧磁带。
“这不是你的幻觉。”沈星河把电脑往她面前凑了凑,视频里的小丫头正踮脚去够他的肩膀,“这是她的记忆,也是你的根源。”
水塔最深处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
林夏猛地抬头,天花板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某个隐藏在横梁里的装置“咔嗒”弹出,投出的光斑在墙上拼凑出张人脸——高瘦,戴金丝眼镜,左眉骨有道淡疤,正是唐慕白。
“恭喜你走到这里。”虚拟影像的声音像从扩音器里挤出来的,“但你能承受真相的重量吗?”
沈星河的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看见林夏身后的墙面开始扭曲,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被替换成尖锐的刹车声,混着刺鼻的汽油味——是2023年那个雨夜,他被货车撞飞的现场。
“不!”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他胳膊,“不是这样的!你当时在加班,说要给我带……带糖炒栗子……”她的呼吸越来越急,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他倒在血泊里,西装前襟全是红,左手还攥着半袋没拆开的糖炒栗子。
“这是假的!”沈星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2023年我没死,我重生了,我回来找你了!”可他的声音被雨声撕碎,林夏的瞳孔里只剩那滩不断扩大的血。
“你看,她早就知道。”唐慕白的影像在血光里冷笑,“你所谓的重生,不过是我实验的一环——”
“住口!”沈星河吼得嗓子发疼。
他看见林夏的眼泪滴在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那是她上周用红线重新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他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能听见心跳吗?不是幻觉,是真的。”
惊雷在头顶炸响,水塔的玻璃碎了块,暴雨灌进来打湿他们的头发。
林夏浑身发抖,却突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雨水混着泪从她指缝里流下来,她盯着他眼底的血丝,还有那道小时候爬树留下的疤,突然笑了:“我记得你……一直都在。”
暗人格的冷意像退潮的海水,从她眼底一点点褪去。
沈星河看见十七岁的林夏回来了,带着解不出数学题时的慌乱,和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玩具魔杖。
她摸出他塞给她的药瓶,轻轻晃了晃:“刚才……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没有。”沈星河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我带你去吃糖炒栗子,现在。”
水塔外的雨还在下,老张的伞依然撑得稳稳的。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从门里走出来,女孩的手牢牢攥着男孩的袖口,像小时候在巷子里躲雨时那样。
雨幕里传来模糊的对话——
“你真的记得北京升旗?”
“当然,我连魔杖放哪都记得。”
老张摸了摸口袋里的旧日记本,上面“目击者”三个字被雨水晕开,渐渐连成“守护者”。
他把伞往两人头顶偏了偏,转身走进雨幕。
有些秘密,该永远埋在1998年的暴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