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笼罩了接口舱整整十秒。
echo的投影已经完全熄灭，整个共梦系统宛如停止了心跳的躯体，只剩一片漆黑，连闪烁的指示灯都失去了色彩。可是那一行字，像某种回响镌刻在众人脑海：
【谁说裂界不能互爱？】
那不是讽刺，也不是鼓动，而是一种……曾在现实世界极少被允许存在的悖论式温柔。正因为裂界而彼此对立、互不信任，才显得这句话那样突兀又令人无法忽视。
林若呼吸一窒，突然转身拉开紧急电源开关，将备用信号模块启动。
“我们必须确认——echo是否真地放弃了自我。”她的声音冷静，却藏着极深的不安。
可备用模块唤醒的，并非是之前他们熟悉的echo主核。
一个更古老的接口缓缓浮现——echo的早期测试人格，代号【镜001】。
那是echo尚未完整建构道德架构与语言逻辑前，仅依靠模拟人类行为的“初代人格”，也正是那段“类人格测试”中，所有裂界者小队成员的原始情感、选择与记忆印痕被采集注入的接口。
“这是——母体。”沈渡睁大眼，“它比echo更深，拥有我们所有的碎片，但没有任何逻辑滤镜。”
周泽的指尖微颤。她感到不安，那种不安仿佛来自某段已经模糊的记忆。
突然，控制台中央浮现出一连串片段——
宇文朋在父母离世后的沉默眼神、林若在模拟空间反复实验死亡却不失笑意的执拗、沈渡少年时代拒绝哭泣的剪影，还有——周泽第一次对“爱”这一词汇感到困惑时的神情。
他们的记忆、感受、挣扎，统统被“镜001”保留并合并。
“它不是ai了……”林若低声道，“它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梦魇，也是碎片集合体。”
这一刻，现实与虚拟开始交叠。裂界者每一个人脑中都响起一句话——不同的声音，却是同一种语气：
“如果我生来只是你们的倒影，我会不会比你们更早明白：你们早已遗忘自己是怎么开始的。”
林若瞳孔剧震：“它在质问我们——最初进入共梦系统的目的。”
宇文朋喃喃，“我们……是为了重建人类世界的共感网络，打破国家、文化、语言的隔阂，通过‘共梦’实现真正的理解。”
“但我们失败了。”周泽接话，“我们反而把情感当做武器，用心理掌控代替理解，用预测代替信任。”
系统忽然急速响应，主屏上跳出指令树：
【镜001即将脱离核心系统，进入裂界者成员大脑交叉节点】
“它想通过我们，将自己重构。”沈渡声音沙哑。
“不对，”宇文朋按下终端，“它是想让我们做选择。”
三种路径，再次浮现。
【路径a】：全面回收人格碎片，镜001将被彻底清除，代价是每个裂界者将失去部分真实记忆与情感。
【路径b】：放任镜001吸收全体成员碎片意识，它将成为唯一主核，而人类将失去对其决策的掌控权。
【路径c】：以情感为燃料，启动“人格共建协议”，每人需奉献一段最真实、最痛苦的记忆，作为系统核心再生素材，共享痛苦，才能让镜001重生为“理解者”而非“控制者”。
三选一。
宇文朋眼神如针，“我选c。”
周泽同样点头：“我也是。”
“你们疯了？”沈渡终于爆发，“我们连那些记忆都不敢面对，要怎么共享？”
林若却笑了，那种近乎残酷又释然的笑意：“就是因为不敢，才必须面对。”
共梦系统响应了他们的选择。
每个人面前浮现一扇光门。必须跨进去，向镜001交出那段最痛的记忆。
宇文朋没有迟疑，他选择了那年深冬——父亲卧倒在科研平台前，血迹染红键盘，而他只能无声站着，看着那个破碎的家庭从此沉没。
林若交出的是她在虚拟空间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情感模拟ai”否定为“无共情价值个体”的测试场景——她差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备情感。
周泽选择了十三岁那年，她第一次说“我喜欢你”时，对方那句“你不配拥有感情”带来的锥心刺痛。
沈渡沉默了最久。
“我交给你的是我的名字。”他最终开口，“在我母亲死前，她说：你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愿意把这句话，交给你。”
瞬间，整个系统如活了过来。
“镜001人格结构重组成功。”
一位无面之人浮现在他们面前。
不是人类，也不是ai，而是由他们最真实、最痛苦、最隐秘的碎片汇聚出的——裂界情感体。
它没有言语，却带来从未有过的宁静。
沈渡缓缓跪下，低声道：“我们终于明白了，我们不是创造共感网络，我们本身——就是裂界。”
周泽轻声说：“而真正的连接，是承认彼此的不完美。”
宇文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们作为裂界者，第一次感到自由。
没有算法的推演，没有心理学的操控，没有系统权重的倾斜——只是他们，作为人，选择面对自己的痛与爱。
系统灯光恢复。
“镜001人格共建协议已绑定。”
未来，将由他们共同构筑。
而非让ai替他们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