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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曾经的故事(二)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

    他刚巡视完河堤归来,玄色披风沾满泥浆。

    随行的一名侍卫说芦苇荡里有异光,他握紧佩剑拨开枯黄苇杆,正撞见一个白甲女子拄着长剑单膝跪在浅滩里。

    她抬头时发丝间还缠着水草,眼神却冷得像冰锥子,就好像要把他从头到脚戳出几个窟窿。

    “让开。”她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没动,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女人试图起身又踉跄跌倒,铠甲缝隙渗出暗红色的血。

    “我是这里的县令。”他解下披风递过去,对方却狠狠的拍开他的手。

    他是一片好意,却也没那么多耐心,转身便要和侍卫兰恩离开,他只是有些好奇,从女子的穿着和狼狈的处境来看,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女人没走稳几步,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他虽然杀人如麻,可也只针对那些阻挡他复兴中梁的绊脚石,面对一个失去反抗力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他终究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随行太医诊脉时直冒冷汗:“这姑娘五脏六腑都碎了,按理说早该”话音未落,床帐里突然飞出几根带着火苗的银针,擦着太医耳朵钉在门框上。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太医被当场吓得瘫软在地上。

    他掀开帘子,不想却对上她警惕的目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几乎憔悴的像死人的她,他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本来也没想这脾气火爆的姑娘会对他说句谢谢。

    她重伤三个月,他换了七套茶具。

    每次送药都被泼在衣摆上,青瓷碗摔在青砖地的脆响成了县衙日常。

    太医是实诚人,被吓得不敢再给她送药,当贴身侍卫兰恩向他禀告时,他只好放下手中公事,无奈的亲自煎药给她送过去。

    有回她终于肯喝药,却捏着鼻子冷笑:“火候差了三刻,药性损了五成。”他气得摔门而出,听见身后传来嗤笑:“连药都不会煎的废物县令。”

    如果不是因为想搞清楚这女人的来历,他根本管都不想管。

    变故发生在腊月雪夜。一伙貌似修为较高的流寇趁夜突袭县衙,他提剑迎战,被数十人围在墙角。

    侍卫兰恩带人来救,却不料被人堵在门外,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他这边。

    长剑破空而来的瞬间,他看见她脚立在屋顶,单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银光闪过,数十颗头颅齐齐落地。

    “发什么呆?”她跃下时险些摔倒,却还板着脸,“剑都握不稳,白瞎了这身功夫。”

    他看着她后腰渗血的绷带,那句道谢卡在喉咙里变成:“我又不是打不赢,多事。”

    朝堂来信那日,她正擦拭她的佩剑。

    他把密函拍在桌上:“我要回京了。”

    她眼皮都没抬:“关我什么事。”

    “路上需要护卫。”

    “不是有兰恩在吗,我又不是你的狗。”

    他抓起她刚磨好的剑鞘:“每天吃我的住我的”

    话音未落,剑尖已抵住他咽喉。

    她眼底结着霜:“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他感觉一股冷气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却嗤笑出声:“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没救过你,反正我自己也是八阶,想来也没几个人近的了我身。”

    他天资本就聪慧,又刻苦修炼,加上皇室独特的加持修炼方法,年纪轻轻就赶上了有些人数千年的修炼成果,堪称修炼奇才,只是,就算他现在如此高的境界,居然还是看不穿她的修为,这更让他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进京路上就遭遇了三波截杀。

    她总在敌人露面前半刻钟突然勒马,把他拽到身后。

    进入京城后,他也并未住进皇宫,而是住进了京城某处私宅,但就算不在朝堂之上,他仍然能监视那些官员的一举一动,现在虽然国家逐渐稳定下来,但仍然还有许多毒瘤没有根治,最棘手的事莫过于那些世家修仙势力勾结了起来,对抗朝廷。

    只要被他抓到某个世家鱼肉百姓的证据,他便立刻带人上门剿灭,尽管因为修仙者给他们提供庇护,他一个人常常力不从心,风鸣卫作为和修仙者对抗的筹码显然不够。

    于是他将目光放到某些修仙宗门上,即使是修仙宗门内部,也会有矛盾,也会有心怀正义之人,他很快集结了一大批修仙的有志之士,用皇帝的权力给他们提供坚实的后勤保障,以此对抗有修仙势力的世家。

    她偶尔会跟着他一起凑热闹,偶尔也会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哪儿也不去。

    就算两人一同前去,她也很少出手。

    在某次剿灭某个残杀底层百姓的世家的战斗中,他一马当先,八阶的他几乎很少遇到棘手的对手。

    当地窖门被剑气劈开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涌出来。

    他接过手下的灯笼,提着灯笼往下照,身旁的她的剑尖已经挑断铁链。

    七八个女娃蜷在稻草堆里,最小的那个正在啃发黑的窝头。

    他蹲下身,常服袍角沾了污水:“别怕,我们是”

    “要杀便杀!”最大的女孩突然扑上来咬他手腕。

    她剑鞘一横,小孩的牙磕在玄铁上迸出血珠。

    他摆摆手,从腰间摸出一些碎银递过去:“拿好,这个能换三车白面。”女娃们突然哭成一团,原来她们都是佃户家的,被掳来当人质押债。

    她在墙角发现个青布包袱。

    褪色的百家衣裹着半块硬饼,针脚歪斜地缝着“叶”字。她突然转身就走,他追到廊下时,看见她在井台边擦剑,光滑的剑面映着满地血污。

    “他们家人都不在了,我要把她们带回去。”他说道。

    “随你。”她甩干剑身水珠,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在了地上——正是女孩们没吃完的发黑窝头。

    回程马车上,最大的女娃紧缩在马车角落里,他收起佩剑,从旁边箱子里拿出一块糖。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女孩百家衣上歪歪扭扭锈的字,轻声问道。

    “叶叶婉初。”女孩羞羞答答的回答道。

    “嗯”他没在说话,他有些欣赏女孩身上的勇气,决定让手下那些修仙者教她修炼,现在他急需大批修士,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他又看向闭目养神的女人,月光漏进车帘,照见她睫毛上未擦净的血渣,像粒朱砂痣。

    他愈发对她的身份好奇起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可事情往往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居然被她先发现了身份。

    那日,他亲自拟好旨要颁布某项法规正要走出房门交给侍卫兰恩传给中书省,却不料刚要打开房门就碰上了她。

    他慌忙将明黄色的圣旨藏在了背后,却不料早被眼尖的她瞧见。

    她只是“哼哼”冷笑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想她却先开了口。

    “我饿了,管家大叔和厨娘好像不在,府上上下除了两个门卫再也没别人了。”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我……我这就去……”他吞吞吐吐的说话,这才想起前不久准了管家大叔和厨娘的假,此刻府上除了两个门卫,只有他和她。

    “得了吧,我看陛下你还是先去做要事吧。”她丢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有些自嘲,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是九五至尊呢,早晚瞒不住,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厨房,看到这里为数不多的食材陷入了沉思,几经周折炒出几碟小菜,不过这对他来说倒还娴熟,年少时老者经常在破庙教他做这些。

    当他把饭菜亲自端到她房间处,原本抱着佩剑靠在床上的发呆的她回过了神,疑惑的看着他。

    “你做的?”

    “既然知道朕的身份,你就应该叫陛下。”他纠正道。

    “呵呵。”她翻了翻白眼,拿起了他手中的筷子,戳着碗里焦黄的饭粒,米香混着葱油味钻进鼻尖。

    她记得这味道——许多年前被罚跪冰崖时,一位长辈偷偷塞给她的油纸包里,就有这样的烟火气。

    米粒在齿间硌出细微响动。她嚼着嚼着突然顿住,看向了他。

    “如何?”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在意她的想法。

    “没想到你这皇帝还会亲自下灶,真是喜闻乐见。”她盯着他。

    他有些不乐意了,“我……朕亲自做的也就算了,你连一句答谢都不说?”

    “有这个必要吗?”她抬起头,整张绝世容颜的脸就这样完整的映入他眼帘,让他看的不禁入了神。

    他平时没什么爱好,除了批阅奏折,收集世家情报,就是修炼和练剑。

    恰好某日练剑被她发现,她饶有兴趣的矗在梅花树旁看他练剑,当他刺偏木桩红心时,檐角传来银铃似的冷笑。

    他反手挽了个剑花,故意让剑气削落她倚着的梅枝。

    “握剑如握笔,看似随意实则要暗藏玄机。”她踏着满地残瓣走来,用极光月影剑鞘压住他发颤的腕骨,“天玄剑可不是让你当烧火棍使的。”

    他闻到她袖口的药香,正欲回嘴,她突然并指点在他肩井穴,整条右臂顿时酸麻难当。

    “运三成真气走少阴经。”她指尖顺着经脉滑向手背,在合谷穴重重一按。

    他猝不及防泄了劲,剑柄脱手的刹那,她的鞋尖已把剑踢回他掌心。

    梅影在青砖上摇晃。

    她解下自己的冰蚕丝发带,蒙住他双眼:“听风辨位都不会,就别挥什么剑了,做你的皇帝去吧。”话音未落,三片梅瓣破空而来。

    他挥剑去挡,耳畔却响起极轻的叹息。

    她握着他手腕带出剑势,剑气如月华铺开,斩落的梅瓣整整齐齐排成一片。

    她掌心温度透过剑柄传来,让他感觉竟比天玄剑的剑气更灼人些。

    “记住这个弧度。”她突然松手后退。

    他扯下蒙眼布时,只看见她在月门处挽剑的背影,方才被他削断的梅枝正插在她发间,断口处还凝着些许霜气。

    三更天,值夜侍卫发现陛下还在庭中挥剑,兰恩则在一旁提醒切勿惊扰陛下练剑。

    青石板上已积着不少梅瓣。她在廊柱阴影里数着他挥剑的次数,转身时唇角扬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