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婆娘,你还敢跑,我让你跑!”推人的男子从后面赶上,一把抓住女人。
他身穿一袭棉布长袍,看着也像个读书人,可他的举动却和斯文半点不沾边,长袍的一侧下摆胡乱扎进了裤子里,袖子褪到肘部。
他抓着女人的头发把她拽起来,一个耳光打得她鼻血长流:“起来,你这个烂货,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女人尚在勉强挣扎,只是体能强弱悬殊,这微弱的挣扎在男人粗暴的殴打下显得无力又可怜。
这巷子两侧多是民居,面对这男人暴打女人的一幕,路过的、驻足看戏的人虽不少,却无一人出言劝阻。
“住手!”徐知然热血上涌,站起身来,向前几步,怒喝一声:“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岂容你这般殴打一个弱女子!”
正对女人又踢又打的男人怔了一怔,回身看见喝止自己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只斜了她一眼,啐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少多管闲事,快滚开!”
“我看你穿着长袍,也像是个读书人。你身为男子,怎可对一个弱女子下这样的狠手?你可知,按照大历朝律法,无故殴打他人致人重伤者,杖三十!”
男人意外地看了她两眼,似乎没想到一个小丫鬟还能熟知大历律法,慢慢站直了身子,蛮硬道:“那又如何,这是贱内,大历律法可没写着丈夫不能打妻子。她既然嫁给了我,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就是把她打死,也与旁人无关。”
“她既是你妻子,你更应该对她尊重爱护,怎么反而当街追打不休?你这样的行径,哪里还配当别人丈夫?”
“你说什么!小小年纪出言不逊,看我不教训你!”男人目露凶光,扬起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过来。
翠柳和白鹭连忙上前,要将徐知然护在身后,白鹭更是暗暗凝神,如果这男子真敢对小姐不敬,定要给他好一顿教训。
徐知然毫不畏惧,拨开丫鬟护在身前的手,挺步上前,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打我吗?以大欺小,以长欺幼,真是好大威风。好,我就站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打。”
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吃瓜群众看不过去,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算了,算了,一个小姑娘,何必跟她置气?”
“这个小姑娘好大胆量,敢这样当街跟一个男人对峙。”
“这男人也太过分了,刚才看他从街口一路追打这个女人,我就想上前拦他了,啧啧啧,这女人也太可怜,你看给她打的,都快没气了。”
“作孽呦,摊上这样的丈夫,命苦哦。”
“哎,这男的我认识,是住我们后街的刘秀才,写得一手好字。”
茶摊老板开口了:“鄙姓李,卖茶为生。刘秀才媳妇我也见过,绣活做得好,人也标致。只是这刘秀才看着斯文,可一喝酒就爱动手。我们街里街坊住着,知道他打老婆也不是一两日了。
我也看不过眼劝过几次,可都被刘秀才骂了个臭死。各位说说,我一个粗人,怎么能辩得过这识文断字的?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只是这小娘子实在可怜。”
“要我说,就该把这男人捉去报官,太欺负人了!”
“报官?两口子的事哪个官会管?要我说,你们先别下结论,依我看,这男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打老婆,也许是他媳妇犯了什么错呢。”
那被叫做刘秀才的男子,随着人们议论纷纷,早已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黑,此时听了这句维护他的话,登时精神一振:
“这位兄台说的是,刘某本是读书人,岂会无故动手打人?虽说家丑不可外扬,眼下却也顾不得了。诸位且来评评理:鄙人不才,屡试不第,贱内看我落魄了,心也飞了,三天两头往外跑,说是去寄卖绣样,其实就是找个由头,想要另攀高枝。
今天我跟着她出来,亲眼看到她在锦衣坊里,给人送手帕,和人眉目传情,私相授受。我实在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动手,让各位街坊四邻看笑话了。”
他说着,把长袍下摆从裤子里拽出来抻平,朝着围观群众团团一揖:“对不住,对不住了。”
他此前满脸戾气,现在整理了仪表,和缓了神色,又对人们行礼,看上去还颇有几分文气。
先前帮他说话的人有些得意:“看吧,我就说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原来是他媳妇心野了,瞧不上自家男人落魄,想去另攀高枝喽。既是这样,挨打也是活该。”
“啧啧啧,这样的水性女子,打死也不为过。”
“嗨,咱们大历朝如今就是对女人太宽容了,你看这个管闲事的小姑娘,小小年纪还敢当街跟男人吵架,这要是我的女儿,非得塞住嘴绑回家不可。”
“谁说不是呢,要是在我们家乡那边,敢给丈夫戴绿帽子的女人,是要拉去浸猪笼的。现在只是打她几下,便宜她了。”
众人七嘴八舌,仿佛一旦被扣上“不贞”的帽子,女人所受的暴打仿佛都变得合理,甚至正确起来。
更有那不怀好意的,瞟了眼茶摊老板,嘿嘿笑道:“老李头,无缘无故的,你怎么竟帮着小娘子说话呢?该不会你也和她有一腿吧?”
“放屁,放屁!”李老板涨红了脸,“我只是看不惯大男人打女人,说两句公道话,你这龟孙,少往老子身上泼脏水!”
“满,满口胡言!”正当人们议论纷纷之际,被打倒在地,几近昏厥的女人爬了起来:“刘传宝,你好不要脸!”
“贱人,你骂谁?”刘秀才竖起眉毛,又扬起了手。
“我就是骂你!”女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喘了两口气,显然已经豁出去了:“你整日要不就是整日酗酒,要不就是在勾栏瓦舍里厮混,却还敢污蔑我在外边偷人!”
刘秀才涨红了脸:“毒妇,你敢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女人气极反笑,抹了把脸上和着血水的眼泪,悲怒的目光转过在场的每个人,被她盯住的人都不自觉地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她转向徐知然,扑通一声下跪行礼:“小妇人姓覃,多谢姑娘仗义执言,出手相助。”
徐知然想要上前扶她,她摇摇头,自己站起身来,转向刘秀才,眼睛里射出轻蔑愤恨的光:“刘传宝,我嫁给你已经六年了。”
“起初那三年,你忙着读书考试,家里的生计都靠婆母和我维系,我没有怨言。后来婆母去世,你又屡试不中,开始消沉度日,我也没有怨言。
可是这两年你愈发不成样子,家里快没米下锅了,你还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我没日没夜地刺绣,辛苦换来的几个钱都被你挥霍了。但凡劝上一句,你就对我动辄打骂。
你当我今日为什么去锦衣坊?那里在招绣娘!我今日去就是把我的绣品带给他们看,希望能得到这个差使,好挣些贴补。你若不信,我们大可过去找人对质。
却不曾想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还说我红杏出墙,毁我名声。你这分明是要我活不下去,我,我跟你拼了!”
女人瘦弱的、伤痕累累的身体里仿佛突然爆发出莫大的力量,她猛地扑到刘秀才身前,去抓他的头脸。刘秀才被当众揭了老底,哪里还顾什么颜面,一面狼狈躲闪,一面抬起脚,恨不得伺机一脚将女人踢死。
眼看女人就要受一记窝心脚,徐知然快步上前,一把将女人拉开,侧向一边。
凶相毕露的男人此刻再没了一点风度,狰狞道:“你这个赔钱货小丫头,我让你多管闲事!”说着就举起手向徐知然打来。
徐知然侧身躲开这一巴掌,男人还要再打,突然,一条长鞭横空飞出,一卷一缠,就卷住了刘秀才举起的手,再一拉,登时将刘秀才拉了个大马趴,重重跌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徐知然一愣,回头看去,一个清俊少年收回长鞭,从人群中信步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