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然看着刘秀才,冷冷道:“好一张推卸责任的巧嘴。我猜,你早就起了杀心,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正好覃娘子回家取东西,撞上了酒醉回来的你,你便上去纠缠,争执间你趁机掐死了她。
后因王铁匠敲门,你害怕被发现,惊慌之下,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色,将尸体扔在街口王铁匠的铺子前,然后重新回到酒肆,假装自己从未离开,是不是?”
刘秀才额上青筋隐隐鼓胀:“你胡说!公堂之上,岂容你一小女子信口雌黄…”
徐知然上前两步,解开尸身上盖着的白布:“我是否信口雌黄,就问问你的夫人吧!她会告诉我们!”
刘秀才吓得往后一跳:“你、你疯了!她已经死了,怎会说话!”
“死人虽不会说话,尸体却会说话!”徐知然目光雪亮,指着覃氏的尸身。
“死者颜面青紫,双目凸出,结膜出血——此乃窒息之相。颈部可见新月形指甲掐痕,深陷皮肉,喉结下方有拇指压迫形成的圆形淤斑。此伤唯猛力扼颈可致,绝非自缢或意外!”
她看向顺天府尹:“大人大可请仵作来验尸,看小女所说是否属实!”
府尹看她的目光已经是震惊了:“你…你还懂验尸?”
徐知然不会说自己的法医知识来自各类侦探小说和影视剧,只道:“略通一二。只是小女并非专业人士,还是请仵作验尸,更为稳妥。”
府尹暗自嘀咕,这小女子刚才的判断听上去相当专业,可不只是略通一二。
他传了仵作上堂,经检验,仵作给出的意见和徐知然刚才所说的,别无二致。
徐知然又请仵作以朱砂拓印尸体的颈部淤痕,观察了一番,又向仵作低声询问了些什么,然后看向刘秀才:“刘传宝,你平日写字,是左手拿笔,还是右手拿笔?”
刘秀才不知不觉汗已流了满脸,听到徐知然如此问,他的左手瑟缩了一下,面上却兀自嘴硬:“我用哪只手拿笔,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知然冷道:“大有关系!”她将拓印下来的掐痕展示给府尹细看,“大人请细看这掐痕——凶手扼杀他人时,拇指与其余四指施力方向不同,通常拇指淤痕更重且偏向一侧。覃氏的伤口,右侧淤痕深而完整,左侧则浅淡凌乱。
这正说明了,凶手为左利手(左撇子)!所以他掐死覃氏时,左手拇指必压于死者右侧,故右侧淤痕深重;左手四指为辅,故左侧痕浅。我猜,”她冷冷地看向刘秀才,“你平时惯用左手写字,是不是?”
刘秀才的左手已经完全缩到了袖中,冷汗湿透了脖领,扎扎的很不舒服。他的声音低了些许,但依旧蛮横:“是……又怎么样?这世间用左手写字之人多了,仅凭这一条,怎能判定我就是凶手?!”
“我知道你不会这般轻易认罪。”徐知然冷道,“可惜,尸身告诉我们的证据,并不止这一条。”
“还有什么?”府尹已经听住了。
徐知然附耳向仵作说了几句,仵作眼中露出佩服神色,点点头,按她说的,持银刀在死者指甲里刮取了几下,又拿来一盆清水,然后将银刀浸泡于清水中,水里赫然浮现出丝丝缕缕褐黑色的皮屑,以及几根极细的丝线!
“大人请看。”徐知然示意府尹看清水中的物事,“覃氏被扼死前,一定进行了拼死抵抗,她挣扎时应抓伤了凶手手臂,这是她指甲中残留的皮肤血垢。”
她目光如刀,几乎将刘秀才劈得心胆俱裂,露出肮脏肺肠:“刘传宝,你可敢撩起衣袖,让众人看看你手臂上,是否有新鲜抓伤?!”
刘秀才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指痉挛般地抓住自己的手臂,虚弱道:“你、你胡说……我没、没有……”
“还想抵赖么?!”徐知然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刘传宝的手臂高高举起:“你这外衫,好好地怎么断袖了?!”
刘秀才全身抖得如筛浆一般,脸色惨白,嗫嚅道:“这是我摔倒了……对,喝多摔倒了,不小心把袖子扯破了……”
徐知然厉声道:“说谎!你这袖口撕裂处,毛边崭新,显是被人用力扯坏的!”
她将水里漂浮的丝线捞起:“你要不要对比一下,你的衣袖颜色、和这丝线,是否完全一致!”
她目光森森,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的烈火:
“刘传宝!你用左手扼杀覃氏,致其窒息而亡;
覃氏挣扎间以指甲抓你左臂,残留皮屑血垢于甲缝;
你急欲杀死发妻,却被她濒死时全力一搏,扯落衣袖纤维!
如今伤痕、证物、手法三证环环相扣——你还有何狡辩?!”
刘秀才汗如走珠,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委顿在地。
徐知然见他心理防线已被击破,回身一揖:“大人,以上种种,足可证明凶手就是刘传宝,请大人明察!”
看到徐知然严丝合缝的证据推理,再看看刘秀才委顿一旁,面如死灰的模样,府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刘传宝,你蓄意杀妻,公堂之上还百般抵赖,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哪,将这厮收监候审,待本官禀明刑部,以蓄意杀人罪,判处——”
“大人,大人——”听府尹即将宣判,刘秀才一个激灵,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他膝行着向前爬了两步,磕头不迭,“小人认罪,覃氏确是小人所杀,只是,小人并非蓄意杀人,只因一时义愤,失手杀妻——”
“义愤?你有什么好义愤的?”府尹问道。
“……小人固然有罪,可覃氏她红杏出墙,还未和离,就在外与男子有染,小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与她争执,一时气愤,才下了死手……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
徐知然心里一沉。
按照大历朝律法,丈夫故意杀妻,可论斩;可若妻有罪而杀,需告官究问。告官后若查证属实,则丈夫可减轻罪责。
这个“有罪”,包括妻子犯了“七出”之错,其中一条,正是淫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