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瑶是被窒息感掐醒的。

    绣着并蒂莲的锦被裹得她喘不过气,喉间像缠着前世那截白绫,勒得舌根发苦。

    她猛地坐起,鬓间珠钗撞在黄花梨床柱上,清脆声响惊得烛火摇晃——铜镜里映出的,分明是十五岁的容颜。

    “这不可能“她踉跄着扑到镜前,指尖颤抖着抚过镜中少女的眉眼。

    前世断气前最后一眼,她看见萧煜站在永寿宫檐下,龙袍上的金线在雪地里泛着冷光,他说“贤妃暴毙“时,连眼尾都没抬。

    此刻镜中少女的眼尾却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睫毛上凝着泪珠,和前世跪在宗人府受杖刑时,那具被鞭痕爬满的躯体判若两人。

    “叮——“

    腕间银镯突然磕在镜沿,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窜进心口。

    三十年记忆如潮水倒灌:皇后在她的安胎药里掺麝香时,袖口绣着并蒂莲;萧煜翻她的妆匣,将先帝赐的玉扳指摔碎在地上;还有最后那碗参汤,表面浮着的枸杞红得像血,其实是

    “小姐?“

    外间丫鬟的轻唤惊得苏映瑶后退半步,镜中倒影跟着摇晃。

    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月白寝衣,脚下是绣着缠枝莲的软鞋——正是前世入宫前夜的装束。

    宫嬷嬷教她礼仪到亥时三刻,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银镯,此刻正套在腕间。

    “阿瑶?可是做噩梦了?“

    雕花门被推开条缝,苏夫人端着药盏的手悬在半空。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眼尾的细纹比前世浅了许多——前世她被赐死后第三日,母亲就因急火攻心咳血而亡,临终前还攥着她小时候绣的帕子。

    苏映瑶喉头发哽,突然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娘,女儿不想再当任人揉捏的傀儡了。“

    “快起来!“苏夫人药盏落地,青瓷碎片溅到脚边也顾不上,伸手去扶女儿。

    指尖触到苏映瑶后颈时,她猛地顿住——前世阿瑶被皇后罚跪佛堂,后颈落了片香灰,她替女儿揉的时候,那处皮肤早被晒得发皱。

    此刻掌下的肌肤却细腻温热,像刚剥壳的荔枝。

    “娘,先皇后当年赏您的胭脂有毒。“苏映瑶抬头,眼中翻涌着前世没有的狠厉,“您总说那是先皇后的恩典,可每次用了之后,您手腕就起红疹子。

    去年中秋家宴,您说头晕离席,其实是“

    “够了!“苏夫人捂住她的嘴,指甲掐进女儿手背。

    她盯着苏映瑶眼底的清晰倒影,那里面有前世跪在灵堂时的绝望,有被庶妹推下水时的冰凉,还有最后望着白绫时的释然——这些眼神,她在女儿入棺前看过。

    “今日皇后派了李嬷嬷来。“苏夫人突然扯过锦被裹住女儿,声音发颤,“说是来教你宫中礼仪,实则“

    “实则是来探苏家虚实。“苏映瑶替她说完,前世李嬷嬷就是用这招,在她的妆匣里塞了半块刻着反诗的玉牌,害苏家被扣上通敌的罪名。

    她攥住母亲的手,“等会无论她说什么,您只当没听见。“

    正说着,外间传来丫鬟的通报:“夫人,皇后宫里的李嬷嬷到了。“

    苏夫人的手猛地收紧。

    苏映瑶替她理了理鬓发,将碎在地上的药盏踢到桌下——前世今日,她就是喝了这碗安神汤,才在李嬷嬷面前失了防备。

    李嬷嬷跨进门时,鎏金漆盒在她臂弯里泛着油光。

    她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苏小姐这副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皇后娘娘常说,贤德二字在苏家小姐身上,才算得了真章。“

    “嬷嬷快请坐。“苏映瑶接过漆盒,指尖刚碰到盒盖,就顿住了——帕角暗绣的“长乐“二字,和前世皇后赐给掌膳宫女的肚兜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那宫女后来在她的百合粥里下了巴豆,害她在萧煜面前出尽洋相。

    “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绣的帕子。“李嬷嬷的目光扫过苏映瑶的手腕,“小姐戴着这银镯倒别致,可宫里的主子们“

    “好香。“苏映瑶突然捂住心口,身子一晃栽进李嬷嬷怀里。

    她袖中暗扣住对方脉门,指尖触到对方手腕上凸起的骨节——前世李嬷嬷就是用这双手,将毒针扎进她的茶盏。

    “嬷嬷这帕子上的熏香,可是御药房禁用的断肠草?“苏映瑶贴着李嬷嬷耳畔低语,“我前日里跟着太医院的孙大夫学认药材,他说这香闻多了,夜里会咳血呢。“

    李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臂弯里的漆盒“哐当“落地。

    苏映瑶退开两步,看着她弯腰捡盒子时发颤的指尖,前世她也是这样,在宗人府的地牢里,替皇后捡那半块玉牌。

    “小姐许是累了。“李嬷嬷勉强扯出个笑,“老奴改日再来。“

    门帘落下时,苏映瑶瞥见她鞋底沾着的泥——是西院的红泥,那里种着皇后最爱的牡丹。

    前世李嬷嬷就是在西院,和庶妹苏映雪商量如何调换她的册封礼单。

    “阿瑶?“苏夫人关上门,“你方才“

    “娘,我去父亲书房。“苏映瑶扯下腕间银镯塞进母亲手里,“您帮我收着。“

    苏老爷的书房通常锁着,钥匙在他腰间的玉坠里。

    前世苏映瑶替他磨墨时,摸过那玉坠的纹路——此刻她轻易就取出钥匙,烛火照亮案头的礼单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册封礼单末尾用朱砂写着:“苏氏贤淑可嘉,赐婚三日后入宫。“而在她名字下方,一行墨字刺得人眼睛生疼:“苏家与先帝旧臣交好,需防。“是萧煜的字迹,前世她在他的案头见过无数次,每次都带着墨香,此刻却比毒药还腥。

    “啪。“

    烛芯爆了个灯花,苏映瑶将礼单撕成两半,扔进火盆。

    纸灰腾起时,窗外传来衣袂破空声。

    她转头的瞬间,黑衣男子已翻窗而入,腰间玉佩撞在窗棂上,发出清响。

    “避宠玉。“男子声音低哑,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可挡帝王三日临幸。“

    苏映瑶还未看清他面容,人已消失在月色里。

    玉佩上的“墨“字泛着冷光,和前世她在萧煜案头见过的密折上的落款一模一样——那是摄政王墨羽寒的私印。

    火盆里的纸灰飘到窗台上,苏映瑶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前世她跪在永寿宫的雪地里,求萧煜看她一眼时,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世间真有一人,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替她留着最后一线生机。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苏映瑶将玉佩放进妆匣最底层,那里还躺着萧煜昨日赐的鎏金礼盒。

    明日早膳时,她会将这玉佩,当众放在那礼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