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
沈昭月和周既白坐在了警察的位置上。
他们要审讯的是对面胡子拉碴,满面憔悴的何守一,也许是因为憔悴,他看起来起码五十多有岁。
原来此嫌犯,非彼嫌犯。
何守一不是那名嫌犯,他反而是第一位接诊了那名嫌犯的医生。
审讯室的灯光,此时全聚集在沈昭月低着头,快速翻动的那堆就诊记录上。
何守一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笼罩在其余的昏暗里,脸上的神色看不清。
周既白乖宝宝般伸出手指,在灯光下,指给沈昭月看几个圈起来的字:“沈大夫,你看这里。”
瞳孔对光反射正常。
这几个字也是何守一坐在这里的原因。
瞳孔对光检查,在病人昏迷的情况下,对判断脑干功能,神经系统损伤,是关键的检查之一。
既然反射正常,说明那名嫌犯一开始是完全能醒过来的。
但现在。
沈昭月把底下的一本诊断记录拿上来翻开,也指着右上角的日期时间。
“这是第二位大夫的检查,24小时不到,就出现了明显脑损伤的症状,无意识,仅能自主呼吸。”
她手底下还有厚厚一叠,都是不同的大夫的诊断记录,但结果都和这本一样了。
第二位大夫检查发现病人情况不对后,立刻就把情况反应,院里对比初诊记录,就报了公安。
嫌犯醒不来,公安方面需要从何守一这里打开缺口。
但何守一被抓后,只肯承认自己部分诊断过失。
沈昭月当下和周既白要做的,就是证实何守一撒谎。
沈昭月把何守一那本重新拿上来,翻开到给药的那一页。
“病人没有任何症状支持脑干出现受损,但这里用了低剂量降颅内压的药。周大夫不觉得这问题太明显了吗?”
沈昭月说了句显而易见的废话,周既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乖乖配合地“嗯”了一声。
沈昭月继续道:“而且你看这剂量,就算要把病人当脑干损伤的昏迷治疗,这点用量够干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她忽然压低声:“周大夫你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
“我不会……”
沈昭月直摇头:“那我也不会,那是何大夫当时被人威胁了呢?”
“不会的,公安送医,一般都会有一个公安留在当场。”
“哦,这也没可能。那有没有可能,他当时被鬼附身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啊,就是这种。”
沈昭月张开两只手,头一歪,吐出舌头。
周既白没忍住,圆圆的眼睛笑起来,明亮清澈,像只小狗狗。
沈昭月一拍脑袋,整个人转向周既白:“那这些都不是,那我知道了,那他肯定是自愿犯的这个错。”
“啊?”周既白一转眼充满求知欲,“那他为什么……要自愿犯这个错?”
“因为他要给自己的蓄意杀人找好借口啊!”
何守一这陡然间被激得一恼!
“我杀他干什么!你们从哪里看出我要杀人!”
他不相信眼前的两个小年轻,能拿着这几笔记录,捏造出一个罪名给自己。
沈昭月就故意说他要杀人,等的就是他生气,要他说话。
因为周既白最开始和他交流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周既白乖巧好应付,整一个拒绝到底的姿态。
沈昭月这时转过身去,把台灯对到何守一脸上,何守一憔悴的双眼,立刻闭起来。
沈昭月盯着他仍旧充满拒绝的脸:“你不想杀他,你干嘛故意犯这么低级的错?”
何守听见沈昭月继续污蔑自己,睁眼激动地拍桌子:“我什么故意犯错!我只是在前期诊断失误!后面他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我就问你们一句,我的用药会在24小时内,造成他脑干损伤吗!”
沈昭月看向周既白,周既白立马摇头。
何守一用的那点量,可以说,用不用都没有区别。
她把那本记录推给何守一:“但你失误就该按失误的治法来,你的用药量也对不上啊。”
何守一自信地扔回来,看都懒得看:“我一个医生,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判断?”
沈昭月感慨:“这也是你厉害的地方。”
“你到现在为止的底气,也恰好是这个用药,因为病人的最终结果,与你的用药不构成直接因果。所以不管公安怎么拿这一点问你,你都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否认。”
“我接下来的话,只是猜测,你可以不认。你的给法,看起来毫无道理,但如果病人本身就有颅内压低的问题呢?”
何守一那张愤怒而疲惫的脸,蓦地一僵。
周既白好学生的姿态立刻就有了,他举手抢答。
“那何大夫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量,就可能诱发病人本身的状况。我们必须考虑病人本身处于昏迷中,他有很大可能就会对这点量应激。”
“轻则加深昏迷,重则引起脑出血。”
“没错。”沈昭月都想化身老师表扬他了。
“何医生你一定认识病人对吧,不,应该是很熟悉。”
“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但你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就说明你具备了这种行为的动机。只是你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对吗?所以你一开始就给自己做好了铺垫。”
诊断失误,不管出现什么后果,这个理由他都能死咬得住。
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兴那边,根本审他不下来。
沈昭月说到这里,何守一歪着的身体,似乎要瘫软在椅背上一样。
他再次闭上眼睛,脸色的疲惫多了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沈昭月将台灯的亮,从何守一脸上移开。
她撑着桌子起身和周既白道:“周大夫,我们今天先这样吧。不过,何大夫确实也没全撒谎,最后导致病人脑干损伤,的确和他没关系。”
周既白再次反应迅速。
因为用量,也因为时间。
那样的用量,要导致脑出血造成的脑损伤,至少要在48小时以上。
何大夫说后边的事,他不知道,只有这样才合理。
周既白看了一眼,又不说话了的何守一,有点不确定地低声道:“我们不问了吗?何大夫还没承认。”
沈昭月自顾自收拾好东西:“没关系,就先这样,等我们见了病人,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我们先建议大兴那边,再查查何大夫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医院里。看他在替谁隐瞒。值得一个医生,宁愿背上错误,也要断送生涯。”
沈昭月说完,带周既白出去,带上了门。立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周既白不解地看着沈昭月,和她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了何守一用力捶桌子,奔溃的大叫。
周既白看着沈昭月的眼神,顿时从刚才的不解,变作明白过来的惊讶。
他们慢慢离开走廊,何守一崩溃的动静,似乎变成了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