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如潮，最终退去。
会议厅里，空气依旧是滚烫的，充满了被观念冲撞后留下的激荡。
几位科技圈的元老人物走上前来，与王腾握手，言语间，是发自真心的赞许。
“陈先生，你为我们这些做硬件的，说出了心里话。”
“架构式创新，这个提法，很有启发。”
王腾微笑着，一一回应，姿态谦逊，滴水不漏。
他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后排那个角落。
那个穿着灰色羊绒衫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但王腾知道，他来过。
那道饶有兴致的，如同棋手凝视棋子的目光，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还搭在他的肩上。
晚宴在庄园的露天草坪上举行。
璀璨的星空下，悠扬的弦乐四重奏，流淌在宾客之间。
王腾摆脱了几个试图寻求投资的初创公司创始人，独自走到泳池边，端着一杯苏打水，看着池水中倒映的，破碎的星光。
他需要冷静。
需要将今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重新编码，分析。
“一场精彩的辩论，王先生。”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是标准的普通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海外华人特有的口音。
王腾转过身。
一个穿着深蓝色定制西装的亚裔中年男子，正端着一杯威士忌，微笑着看着他。
他大概五十岁上下，面容儒雅，鬓角微霜，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
那是一种，被岁月和阅历反复沉淀后，才能拥有的，洞察人心的平静。
“您是？”王腾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文森特·林。”男人伸出手，与王腾轻轻一握，“一家不成气候的科技投资基金，合伙人。”
他的手，温暖，干燥，有力。
“我对小米的生态战略，非常感兴趣。”文森特·林的目光，落在王腾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技术探讨式的热忱。
“特别是你提到的‘赋能’，而不是‘压榨’。”
“这在当下的商业环境里，是一种近乎理想主义的坚持。”
王腾笑了笑。
“林先生，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走投无路时，有人拉过我们一把。”
“所以，我们也想成为，能拉别人一把的人。”
“很有趣的回答。”文森特·林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两人沿着泳池，缓缓踱步。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先生，”文森特·林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们的模式，擅长将现有技术，以一种全新的架构，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但，你有没有想过，当一种，完全颠覆现有物理学基础的技术，出现时，你们的模式，将如何应对？”
王腾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文森特·林，对方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
“比如，”文森特·林看着远方的夜空，仿佛在畅想未来，“当计算的载体，不再是硅基芯片，而是量子比特的纠缠态。”
“当信息的传递，不再依赖电磁波，而是通过引力波的涟漪。”
“当所谓的‘智能’，不再是基于大数据的概率预测，而是对人类基因序列进行实时读取和反馈的，生物学优化。”
他每说出一个词，都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王腾的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词，太超前了。
超前到，不像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对话。
“林先生的想象力，很宏大。”王腾的脸上，不动声色，“但小米，是一家务实的公司。”
“我们更关心，用户今天能不能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到一款更好用的手机。”
“务实，是生存的基石。”文森特·林点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话。
“但，只懂得务实的公司，最终，会被那些制定规则的人，连同它的生存基石，一起，从牌桌上清理出去。”
他的话锋，转得猝不及防。
“王先生，你觉得，这个世界，资源是有限的吗？”
王腾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已经脱离了商业和技术的范畴。
“当然。”
“那么，在一个资源有限的系统里，最高效的模式，是什么？”文森特·林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理性。
“是整合。”
“是将所有低效的，混乱的，各自为战的单元，进行统一的，高效率的整合与重塑。”
“无论是资源，是信息，还是……人类本身。”
他转过头，看着王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有人认为，这叫‘秩序’。”
王腾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k为什么会恐惧。
眼前这个男人，他所代表的那个组织，他们思考的，根本不是商业，不是国家。
他们思考的，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底层代码”。
并且，他们妄图，亲手改写它。
“林先生，”王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您喝多了。”
文森特·林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充满了洞悉一切的了然。
“或许吧。”
晚宴的音乐，渐渐停歇。
宾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告辞。
“王先生，”文森特·林也停下脚步，向他伸出手，“今晚的谈话，很愉快。”
就在两人握手的瞬间，王腾感觉到，一张冰冷的，质地坚硬的卡片，被塞进了他的掌心。
文森特·林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神明般的宣告。
“有的人，是棋子。”
“有的人，是棋手。”
“而有的人，则试图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他看着王腾，眼中，那团幽蓝色的火焰，再次燃起。
“希望我们未来，能有更‘深入’的合作。”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王腾摊开手掌。
掌心，是一张纯黑色的名片。
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只有一个，用暗金色烫印的，浴火凤凰的图腾。
那凤凰的姿态，张扬，霸道，仿佛要从那小小的卡片上，振翅而出，焚尽万物。
王腾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凤凰社。
上官婉儿。
埃塞尔雷德峰会。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这不是一次试探，更不是一次巧合。
这是来自那个神秘组织的，一次正式的，甚至带着一丝傲慢的，“面试”。
他们，在评估他。
评估他，有没有资格，坐上他们的牌桌。
或者，有没有资格，成为他们棋盘上，一颗有用的棋子。
回程的迈巴赫，依旧平稳，安静。
王腾靠在后座，闭着眼睛，脑子里，却在进行着一场风暴般的推演。
他将那张凤凰图腾的名片，放在指尖，反复摩挲。
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k的警告，文森特·林的话，像两段纠缠在一起的代码，在他脑中不断循环。
【be the spider, not the fly】
【pyer, piece, or rule-aker】
车子，驶离了庄园的私家公路，汇入了通往机场的高速。
车流，渐渐密集起来。
王腾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黑色的，福特探险者suv，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从驶上高速开始，它就一直在那里。
王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拿起车内的对讲机，声音，冰冷，沉稳。
“阿山。”
驾驶座上，那个太子辉派来的，沉默寡言的司机，立刻应了一声。
“嗯。”
“下一个出口，下去。”
“收到。”
迈巴赫平稳地打着转向灯，从最内侧车道，连续变道，驶向出口匝道。
那辆黑色的探险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犹豫。
王腾的心，沉了下去。
他再次拿起对讲机。
“甩掉它。”
“是。”
阿山的声音，依旧只有一个字。
但他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从假寐中苏醒的，野兽的眼神。
他猛地一脚油门，迈巴赫那台v12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车子，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蹿了出去。
然而，那辆探险者，也发出一阵与其庞大身躯不相符的，狂暴的引擎轰鸣声。
它的速度，不减反增，死死咬住了迈巴赫的车尾。
经过了改装。
王腾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加州夜晚的公路上，展开了一场亡命的追逐。
路灯，像流光一样，从车窗外飞速倒退。
阿山的驾驶技术，堪称顶尖。
他利用每一个弯道，每一次并线的机会，试图摆脱身后的幽灵。
但，那辆探险者的司机，同样是个中高手。
他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无论阿山如何腾挪，都无法将其甩开。
“王总，”阿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对方不止一辆车。”
王腾看向另一侧的后视镜。
不知何时，一辆银灰色的道奇挑战者，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左后方。
形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夹角。
“他们不想让我们去机场。”王腾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
前方的路口，红灯亮起。
一辆巨大的，十八轮集装箱卡车，正缓缓地，从垂直方向的道路上，横穿过来。
像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
阿山猛地一脚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辆黑色的探险者，和银灰色的挑战者，也同时减速，一左一右，将迈巴赫，死死堵在了路口。
前有卡车，后有追兵。
绝境。
王腾看着那辆缓缓驶过的集装箱卡车，车厢上，没有任何标识。
但他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卡车驾驶室的侧窗玻璃上，贴着一个很小的，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贴纸。
那是一个，浴火凤凰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