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拿着一双军绿色的布手套,直接走到魏廷面前,递了过去:“给你的,这是我爸爸以前戴的棉手套。
看你每天骑车,这么冷的天,手得多受罪。
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魏廷看着眼前的手套,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在他心里,余振霖早就像亲生父亲一样,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当年,魏廷才十岁,就跟着妈妈下乡来到三河大队。
他外祖家以前是书香门第,家境不错,妈妈从小在佣人的照顾下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从没吃过苦。
可到了农村,一切都变了。
妈妈柔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农村繁重的劳动,挣的那点工分,连他们母子的温饱都难以维持。
是福月姨妈,看他们母子可怜,不仅经常帮妈妈干活,还时不时拿些食物来接济他们,让他们艰难地熬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就在生活渐渐好转的时候,妈妈收到了一封来自申城老家的信。
看完那封信后,妈妈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
眼看妈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外公外婆想尽办法,才给妈妈办了病退回城。
而只有十二岁的魏廷,却被留在了三河大队。
在最初的那几年里,如果不是余叔和福月姨妈细心照顾,他可能早就在饥寒交迫中,被大队里调皮的孩子欺负致死。
所以,在魏廷心里,早就把余叔和福月姨妈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现在,余叔和福月姨妈不在了,他下定决心,要代替他们,好好照顾余家的几个弟弟妹妹。
瞅着那副手套,魏廷的眼角微微湿润了,余叔过去就是戴着这副手套,轻轻地摸过他的脑袋。
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接过手套,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
余紫嫣没注意到魏廷情绪的波动,继续问:“赵全那小子,明显是故意找你茬,你怎么就不急呢?”
“他们一直盯着我这个开拖拉机的位子。
以前有余叔在,他们心里有顾忌,不敢乱来。”
魏廷表情平静,语气轻松,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事,“现在余叔不在了,没人给我撑腰,他们想让我让位,那就让呗。”
“开拖拉机的位子多难得,你就这么愿意让给别人?”
余紫嫣一听,有点急了,语气里带着点怒气。
她记得清清楚楚,魏廷是怎么成为开拖拉机的。
那时候魏廷刚十五岁,在余振霖的帮助下读完了高中。
没学上了,只能留在生产队,跟着大家下地挣工分。
余振霖看他年纪轻轻就要干那么重的活,就用自己多年攒下的功劳,为大队换来了一台旧拖拉机,这才让魏廷有机会成为开拖拉机的。
这么来之不易的位子,怎么能说让就让呢?
“你放心,这个位子,他们谁也坐不稳。
等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还得我去收拾残局。”
魏廷一脸自信,眼神里透着坚定。
“你还真够自信的!”
余紫嫣忍不住开玩笑说。
不过仔细想想,魏廷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就拿大队里争一个养蚕技术员的事来说,大家为了那个职位,争得不可开交,最后不仅闹得头破血流,还连累大队十几年都没完成任务,连续多年在全县排名倒数第一。
现在这个开拖拉机的位子,只会让他们争得更凶。
魏廷没再多说,脱下外套,叫上余老二,一起去给余家新厨房做最后的收尾。
他们先是把屋前屋后的排水沟夯实,又跑到河边,捡来大小合适的石头,仔仔细细地把门口铺得整整齐齐。
余紫嫣虽说只有一只手臂,却也闲不住,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在一旁跑来跑去,给他们帮忙,忙得满脸通红,乐在其中。
钱老太站在一旁,看着这三个人齐心协力的场面,心里满是感慨。
她心里想着,要是紫嫣能彻底改掉以前的坏习惯,和魏廷说不定还真能成一段佳话。
魏廷这孩子,踏实能干,又有责任心,镇上那些年轻小伙子,没一个比得上他。
只可惜,自家外孙女,总觉得还是配不上他。
正忙着的余紫嫣,突然浑身一冷,感觉背后好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那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往上冲,好像被什么极其可怕、仿佛来自阴间的不干净东西死死盯上了。
她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目光立刻扫向院门外。
只见余霜儿正拖着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开,那身影摇摇晃晃,非常狼狈。
余紫嫣一看到这情况,就呆住了,心里满是疑惑。
她仔细一瞧,余霜儿的脸上有一块很明显的青紫色伤痕,走路的样子也很不正常,好像每走一步都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摇摇晃晃的。
余紫嫣心里琢磨:这不会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吧?看这样子,伤得挺重的。
实际上,余霜儿遭受的比被打一顿要严重得多。
就在前一天,她花了不少钱雇人去对付余紫嫣,本想好好教训一下余紫嫣,没想到那些人却空手而归。
王屠夫的期待落空,怒火无处发泄,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余霜儿身上。
整整一晚上,余霜儿在王屠夫的折磨下,身心俱疲,痛苦不堪。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全身酸痛,连床都下不了,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一直熬到下午,才勉强有了点力气,支撑着回到家。
余霜儿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一进屋就看到刘爱华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明显是发烧了。
刘爱华看到妈妈回来,原本的委屈情绪一下子爆发,大哭起来,带着哭腔说:“妈,都是余紫嫣害我生病的。”
余霜儿一听“余紫嫣”
这三个字,原本就满腔怒火的心更加炽热,牙齿咬得咯咯响,好像要把牙齿咬碎一样。
她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就想立刻站起来去找余紫嫣算账。
但是,她刚一动,全身的伤痛就立刻袭来,那种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
再想到自己脸上还有伤,如果被余紫嫣看到,那不是要被她狠狠嘲笑一番?而且,现在女儿的身体才是最关键的,刘爱华还怀着孩子呢,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不得了。
余霜儿虽然心里不甘,但也只好强忍这口气,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小心翼翼地带着刘爱华匆匆赶往公社卫生站看病。
余紫嫣被袭击的事情,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
被抓的那三个人,嘴巴很紧,无论怎么审讯,都坚决不说出背后的指使者。
这个案子一时间陷入了僵局,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只能无奈地草草结案。
其中两个人被判了十年劳改,已经被送到了遥远的北大荒,去做繁重的体力活。
另一个人听说家里有点关系,只被判了两年,关在益民县的农场里。
虽然这些人都没招供,但余紫嫣心里清楚,这里面肯定有一部分人和余霜儿脱不了关系。
这几天,余霜儿的行为非常反常,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出门,也不知道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阴谋。
关于那帮人,余紫嫣慢慢回忆,最近也就跟赵全有和李福森结过梁子。
她心里头琢磨着,会是他们俩中的哪一个呢?就因为不交出工作,就找人来对付她,这心胸也太狭窄了,手段这么狠毒,真是让人气愤。
余紫嫣心里冷笑一声,暗自发誓:哼,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非得让你们付出沉重的代价不可!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七天的培训就快结束了。
在培训的最后一天上午,紧张的考试开始了,学员们都在试卷上奋笔疾书,把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都写了下来。
考试一结束,老师们就立刻开始批改试卷,效率之高让人惊叹。
很快,就到了颁发培训结业证书的时候。
余紫嫣既紧张又期待,从老师手里接过那个象征着她努力成果的小红本。
虽然证书不大,但它代表了她这七天来的辛勤工作和不懈奋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接下来,按照程序,学员们纷纷前往仓库,准备排队领取重要的蚕种。
仓库前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有序地排队。
轮到余紫嫣时,发蚕种的人拿起她的资料,仔细核对了一番。
当他知道她来自三河大队后,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嘴角轻轻一撇,那一丝轻蔑之意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发蚕种的人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视,问道:“三河大队的吧?我记得你们大队原来有三十四亩桑田,今年桑田面积有没有增加?”
余紫嫣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发蚕种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简洁明了地回答:“没有。”
发蚕种的人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对余紫嫣说:“你们大队今年的任务还是两千斤茧。”
说完,就开始数蚕种,五十张蚕种被他随手扔到余紫嫣面前,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在这里签个字吧。”
三河大队在外面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到处都不受人待见。
要知道,蚕蛾交配后,会在特制的蚕种纸上整齐有序地产卵。
每张蚕种纸,大小比16开的本子稍大一些。
当整张纸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蚕卵时,就会用特殊方法封存起来。
余紫嫣心里默默地比较,在她原来生活的时代,每张蚕种纸差不多有半张报纸那么大,上面的蚕卵数量接近三万颗。
但现在这个时候,显然达不到那个数量。
而且大队自己进行催青工作,技术太落后,过程中的损失很大,所以发蚕种的人才会多给她几张蚕种。
余紫嫣仔细数好数量后,就和魏廷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家里的亲人们都在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回去吃午饭。
今天她刚拿到证书,小舅妈特意下厨,做了她平时最爱吃的腊肉炒蒜苗,就是为了好好庆祝一下。
下午开工的时间一到,余紫嫣就急匆匆地跑到大队部,找到赵全有,让他告诉大伙儿,下班后去她那儿领蚕种。
柳叶为了全力支持余紫嫣的工作,下午还特意请了半天假,过来帮忙分蚕种。
余紫嫣这是第一次正经八百地负责一件事,她心里比谁都更紧张,满心期待能把这事办得漂亮。
但是,她等等,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队的人都收工回家了,却一个人影也没来领蚕种。
柳叶心里犯嘀咕,忍不住小声抱怨:“这些人咋回事?都不来领蚕种,难道今年都不想养蚕了?”
中间,有个男知青本来打算过来,可还没迈步,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了回去。
直到管工具的大姐收拾好登记本,她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对余紫嫣说:“你还是回去吧,没人会来领蚕种的。”
这大姐是赵全有的外甥女,前些天,赵全有差点把她的工作给了余紫嫣。
从那以后,她就对余紫嫣这个所谓的“破鞋”
恨之入骨。
眼看周围真的没人了,余紫嫣和柳叶也只能无奈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两人刚走到半路上,突然,一个人影从竹林后面跳了出来。
余紫嫣吓得“”
的一声,本能地叫了出来。
柳叶本能地挡在余紫嫣前面。
那人赶紧摆手,急切地说:“别怕别怕,是我!”
两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平时活泼开朗的新知青郑梅。
柳叶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哎呀,是你!你出来好歹先打个招呼嘛!这竹林里黑咕隆咚的,你突然跳出来,差点把我们吓死。”
这几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柳叶经常能碰到这个圆脸的小姑娘,她性格特别活泼,柳叶心里还挺喜欢她的,就是希望她以后别再这么突然冒出来。
郑梅赶紧摆手,一脸歉意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柳姐,你没事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们,就是想提醒小余同志,大队长在故意针对你呢。
他之前警告过队里的人,不许找你领蚕种。
你想想,官大一级压死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要是实在不行,你就稍微让一步呗。
晚辈向长辈服个软,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说完,郑梅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毕竟刚来,不想因为这事得罪赵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