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是哭了？姐是因为心疼他才哭的？
爸妈走后，他就装作坚强，守护着这个家，生怕姐再回到从前的模样。
他内心的不安从未消散。
搬砖又苦又累，肩膀都磨破了，疼得要命，他硬是一声没吭。
可姐这一滴泪，却让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好像这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姐真的回来了！
他抬起胳膊擦掉眼泪，勉强笑着说：“哎……这算什么呀！跟我一起搬砖的大哥说，刚开始会疼，等背上长出茧子就不疼了。”
“胡说八道！”
余紫嫣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正好打到伤口。
“——”
余老二疼得变了声，“我的姐，你就不能轻点？太疼了！”
余紫嫣越想越气，又一巴掌抽在他屁股上：“现在知道疼啦！活该！你才十三岁，身体还没发育好，哪儿哪儿都娇嫩，万一不小心弄坏了，落下病根怎么办？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十三岁的孩子，在她那个年代，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写不完的作业和一周只能玩两小时的游戏。
可余老二为了撑起这个家，提前透支了自己的健康。
余老二心里又甜蜜又委屈，低头小声嘀咕：“家里不是急着用钱嘛……”
余紫嫣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跟我顶嘴？钱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心里正窝着火，又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瑶瑶跑过来，紧紧抱着她的腿，一脸凶狠地说：“不准打二哥，他会疼的！你要打他，我就咬你！”
余紫嫣无语。
真是越想越生气，怎么感觉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自己倒像是个外人？
尽管生气，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余老二包扎完伤口后，一家人默默地吃完饭，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余紫嫣忍不住先开了口：“下放的日子确实苦，但也没必要每个季度都给我们添麻烦吧！”
她觉得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太慷慨了，简直像救世主一样。
余老二没有急着回答，先把院子的门锁上，叫香香带着孩子们去外面玩。
等屋里安静下来，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无意中听到爸妈提到，咱们家是因为被人陷害才成了走资派。
爷爷奶奶和叔叔伯伯们都被批斗得很惨，最后也被下放到农村去了……那些人不放过任何人，大姑和二伯在农场里总是被刁难，干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钱。
那边冬天特别冷，零下几十度，他们又冷又饿，好多次都差点送命。”
魏廷难得主动多说了几句，生怕余紫嫣误会余振霖：“余叔毕业后就参加了知识青年下乡，被安排到了三河大队。
老家那边给了他不少帮助，所以他才能在这里立足。
现在家里遇到困难了，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钱老太也补充道：“这房子也是老余家出资建的。”
余紫嫣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
这些往事，原本的长女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余家人一直很团结，彼此扶持。
他们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不至于饿肚子。
再说，这场运动明年就结束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余紫嫣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有二十多块，还有一些零散的票证。
钱老太掏出一块手帕，一层层展开，里面藏着厚厚的一沓钱。
有几分几分的小票，也有十元一张的大钞，还有五百块的抚恤金以及这两个月缫丝厂的工资。
钱老太说：“亲家在农场里受苦，我们虽然不宽裕，但必要的东西还是得寄。
小杰，每次寄东西大概要花多少钱？”
余老二耐心地向大家解释了一下情况。
大姑余白鹤需要多寄些钱和票，因为她要照顾父母；二伯余振平一家在高原地区，钱票用处不大，主要是寄粮食和日用品；四姑余白鸰在南方山区，生活还算过得去，偶尔寄些日用品就好。
就算要寄东西，也不能太好。
东西送到农场后，会经过好几道检查。
每次检查，东西都会少一些。
等到了他们手上，能剩下一多半已经算不错了。
要是寄的是精白米，到了他们那儿，多半就成了麦麸碎米。
之后，他们索性把麦麸掺进面粉，糠壳混到小米里，玉米碎里还添了石子一起寄走。
这样看着虽差些，但被克扣的情况就不会太明显。
他们把收到的东西拿回家筛一下，还是能吃的。
他们忙活了两天，把粮食和单据都准备好，先把二伯和四姑的包裹发了出去。
余爷爷和余奶奶身子骨弱，长期吃着一种西药，益民县的医院买不到，得等魏廷回市里的医院才能买到。
临行前，魏廷把余紫嫣叫到院子，严肃问道：“你之前说钱的事自己想办法，该不会又想搞什么投机倒把吧？”
他说话已经有了几分警察的架势。
余紫嫣忍不住逗他：“怎么，你要大义灭亲，把我抓进去？”
魏廷见她嬉皮笑脸的，轻轻咳嗽一声，正经说道：“咱们公社有个缝纫队，一直给市供销社做衣服。
你可以找他们拿些活儿回去做，挣点零花钱，一件衣服能赚五毛到一块的手工费。”
公社发展挺好，有自己的产业，像砖瓦厂、缝纫队之类的。
永兴公社的缝纫队挺特别，居然能和市供销社合作，收入也不少。
她要是不去蚕房，一天能做两件衣服，一个月能挣四十块左右。
不过，活儿不是天天有，缝纫队先保证正式工有活干，多余的订单才会外包，收入不算稳当。
魏廷看她皱眉，又说：“他们每个季度都会换衣服样式，你可以当样版师傅，每设计一款衣服，能拿八块钱补贴。”
这两份工作加起来，一个季度能挣二三十块。
余紫嫣突然问：“所以，之前的样版师傅是我妈，对吧？”
如果李福月是样版师傅，家里的那些成品、半成品衣服就有说法了。
夫妻俩的固定工资，撑不起这么多人吃饭。
魏廷没想到她猜到了，点点头承认了。
实际上，样版师傅就像设计师。
现在服装样式限制多，她脑子里有无数设计，但也用不上。
当样版师傅就算了，回家做散活儿也行。
一方面让魏廷放心，她不会再搞投机倒把；另一方面她现在缺钱，正好赚点外快。
当天，魏廷带她去公社，介绍给了缝纫队队长。
队长让她现场试试手艺，觉得不错，答应有活儿多余了就分给她做。
不过，余紫嫣领了活儿回去，根本没机会动手，全被钱老太抢去做完了。
钱老太得意地扬眉：“哼，你妈以前只会画样子，缝纫这活儿根本没用。”
很快，第二次交蚕茧的日子到了。
蚕室的人都听说了余紫嫣打赌的事。
杜之秋提前两天就开始紧张，郑梅却一脸平静，完全没想过余紫嫣会输。
余紫嫣带着郑梅去交蚕茧。
两人开着拖拉机进城，一路上有说有笑，还特意绕道去了国营饭店吃早餐，这才慢悠悠地到了缫丝厂。
缫丝厂已经开秤收茧，门口排满了人。
有人一眼认出了开拖拉机的余紫嫣，戴着草帽，风风火火的样子。
大家起哄喊道：“周毅，你的对手来了！”
余紫嫣不紧不慢地开着拖拉机穿过人群，停在厂门口。
她下了车，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抬头一看，周毅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说实话，周毅的模样确实挺俊的。
今天他穿了件白衬衫、青裤子，袖子卷得高高的，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农民里，活像个小知识分子。
旁边还站着个扎双麻花辫的女同志。
“你总算来了。”
周毅装作大度地说。
“少废话，直接说，怎么比？”
余紫嫣可没兴趣在这种瞧不起女人的男人身上浪费口舌。
“你想怎么比？”
周毅也不含糊，他和岳父早就商量好了。
要是今天赢了，他就能在全县出名，说不定还能在领导面前露脸呢。
“简单，把我们的蚕茧按等级摆一起，让技术员现场评级。
这样对比一下，才知道输在哪，才服气。”
这话听着真够嚣张的。
越嚣张，看热闹的人就越兴奋，都起哄要他们比。
“比就比！”
周毅早就想给余紫嫣点教训了。
上次她用精心挑选的蚕茧跟他打了个平手，这次他也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这时，一个技术员老奶奶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围观的技术员。
他们一直好奇，能养出特等蚕茧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余紫嫣顺水推舟请他们当裁判，一起鉴定两家的蚕茧质量。
“别啰嗦了，直接拿出蚕茧来比呗！”
周毅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余紫嫣输后的表情了。
蚕茧从差到好，一批批拿出来。
先是最次的茧。
余紫嫣搬出了十多斤。
周毅得意地宣布：“我们这儿没次茧。”
余紫嫣愣了一下，没次茧？养蚕哪能没有次茧？但她很快明白过来。
她没说话，郑梅却忍不住了：“没次茧？你逗谁呢？”
周毅还没答话，他身边的女同志冷笑一声：“呵，你没本事，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
你这心眼也太小了吧！”
郑梅刚要反驳，余紫嫣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急，这才刚开始呢。
第二轮比的是次茧。
余紫嫣搬出了四十多斤，周毅则搬了九十多斤，比她多了一倍都不止。
周毅的脸色有点难看。
接下来是优等茧，余紫嫣有一百二十多斤，周毅接近两百斤。
周毅的脸色渐渐好转，立刻搬出了最高等级的特等茧。
人群里，那个养蚕的老汉站在最前边。
有人抓起个茧子掂掂分量，又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赞叹说：“这茧子，要么是万里挑一，要么是千里挑一，质量没得说了。”
那些茧子大小差不多，丝儿白白净净，总共有三十多斤。
有人向周毅拱拱手祝贺，好像他已经稳赢了。
周毅忙摆摆手，谦虚地说：“我的茧子到底行不行，还得跟余紫嫣同志的比比。
余紫嫣同志，你的特等茧什么时候拿出来？”
郑梅一脸傲娇地皱皱鼻子，把最后一条油布揭开，开始搬一筐筐特等茧。
那些茧子在阳光下亮得像是镀了一层光，白得耀眼！数量更是吓人，称完居然有一百四十五斤！更让大家咋舌的是，当所有茧子摆一块儿的时候，才发现余紫嫣的茧子在颜色和光泽上都比周毅的好一个档次。
她的优等茧甚至不比周毅的特等茧差多少。
现场所有人都傻眼了，不只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就连技术员们也张大嘴巴。
老奶奶激动得眼睛都湿了，感慨这次的茧子质量比上次还要棒。
她想起上回见到这么好的茧子，还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私人家家都想养好蚕卖高价。
这种白得发光的蚕丝，每年能收不少。
后来政策变了，老家的养蚕产业受影响，她就没再见过这么好的茧子了。
而年轻人们则是头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
周毅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明白自己今天是输定了。
趁着大家都盯着茧子的时候，他顾不得旁边那位女同志，挤进人群想偷偷溜走。
可胳膊突然被抓住了，紧接着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话。
“周毅同志，你这是要去哪？要走也不打个招呼？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周毅涨红了脸：“你们太咄咄逼人了吧。”
余紫嫣轻轻推了郑梅一下，埋怨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周技术员怎么会输？肯定是咱们出了什么问题，搞不好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她朝着周毅拱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周技术员，真不好意思，我们的总量比你少了五斤，所以我们认输。”
这话阴阳怪气的，简直是在故意膈应人！比起硬逼着周毅认输，这种方式更让他又羞又恼。
这五斤的数量差距根本没法和品质上的差距相比。
周围的人全都笑了，一边笑周毅输不起，一边夸余紫嫣心胸宽广。
周毅咬紧牙关，脸上的怒火都要冒出来了，心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余紫嫣办完手续正准备走，却被其他公社和大队的技术员围住，纷纷请她传授养蚕的经验。
她一下子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