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他们担忧果酱销量、大队前景,但内心真实想法无人知晓。
林富生始终面带笑容,显得从容镇定;李胜利却是最焦虑的一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
他承认紫嫣有能力,但卖果酱不是光靠嘴说就行。
她早上带走了五百瓶果酱,到底能否售出?几天前她和林富生打赌时,他就劝她稳扎稳打,别太冒进,可她执意要赌。
若卖不到一百瓶,这些人肯定要把她从厂长位置上赶下去。
夕阳西沉,半个天空染成火红,山间稻田也被晚霞镀上一层金辉。
太阳落山,工人陆续下班回家,鸟儿也归巢栖息,一切显得安宁美好。
忽然,一阵“突突突”
的拖拉机声响打破了寂静,只见紫嫣精神焕发地驾驶拖拉机出现在众人面前。
干部们立刻起身,目光紧紧追随紫嫣及其身后的车厢。
清晨她出门时装满了货物,若全卖出去,车厢该是空的,然而现在车厢上覆盖着油布,鼓得很高,显然还是满满的。
看来,她一瓶也没卖出去。
“唉!居然一瓶都没卖出去!”
生产队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失落。
“早晨她出发时还很有信心,保证能卖完,结果如何?”
前几天她说要卖掉一百瓶货,我们都以为她真有两下子,结果呢,还是嫩了点,光会吹牛。
旁边有人随声附和。
“小孩子办事不靠谱。”
另一个人嘲笑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嘿嘿,女娃娃哪里有什么毛。”
副业小组长也加入讨论,“人家姑娘都在家里乖乖洗衣做饭,下地干活,就她非要逞能,非让李书记搞个食品厂。
现在好了,东西倒是做出来了,可根本没人买。”
他说话带着一股子怨恨,眼睛瞟向李胜利。
他对余紫嫣这个小丫头当厂长一直不爽,现在总算找到机会发泄了。
“我们早说过,价格太高,大伙儿买不起。
想降价也不行,这不是要搞垮食品厂吗?一下子亏了几百块,最后还得大队收拾残局。
到时候队员分的口粮少了,该怎么交代?我们这些干部还好说,当初就是我们同意建厂的。
可苦了那些普通队员了。”
这话戳到了干部们的痛处,凭什么干部就得吃亏?
其他干部都低下了头,偷偷看向李胜利。
副业小组长的话正中他们下怀,让他们感到解气。
李胜利脸色很难看,没搭理副业小组长的牢骚。
但副业小组长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李书记,余紫嫣自己栽了,咱们让她退出来,您应该没意见吧?”
他不想让李胜利糊弄过去,余紫嫣必须走!
大家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副业小组长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跟李胜利对着干,是不是不想干了?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余紫嫣这个年轻姑娘管事,但谁也不敢得罪李胜利。
毕竟当年大队穷得快饿死人的时候,是李胜利放下架子,在县里四处求情,才多争取到五百斤救济粮,帮大家熬过了那个寒冬。
李胜利总是说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可到现在也没弄出什么名堂。
李胜利的心意大家都知道,是为了集体好。
可事情搞成这样,全怪余紫嫣走歪了路。
面对副业小组长步步紧逼,李胜利艰难地说:“事情还没搞清楚,这么快下结论太草率了。”
副业小组长冷笑着,“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倒要看看你能再说什么。”
他在等李胜利怎么解释。
当初就是李胜利带头搞厂子的,也是他坚持让余紫嫣当厂长的。
副业小组长的怨气一部分冲着余紫嫣,另一部分直指李胜利。
他等着果酱拉回来摆出来,看看李胜利还能怎么给余紫嫣找理由。
林富生盯着李胜利,心里五味杂陈。
听说余紫嫣的果酱没卖出去,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既有点开心,又很失落。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纠结,既巴不得余紫嫣失败,又希望她能成功。
现在她真的输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从个人角度看,看到余紫嫣惨败,他很开心,觉得这样就能赶走她,救下自己的好朋友;可作为工厂的管理者,看着工厂因为果酱卖不出去可能要倒闭,他又觉得特别绝望。
有时他也想,只要工厂能重新振作起来,就算自己倒霉了也没关系。
就在林富生犹豫的时候,拖拉机的声音渐渐靠近。
不久后,拖拉机停在了田埂旁。
余紫嫣停稳车子,站在上面向李胜利招手,大声喊:“李书记,你们都在!快来帮我们搬东西!”
本来还抱有一丝期待的李胜利,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子凉透了。
他板着脸,叫上大队干部:“走吧,一起去搬东西。”
说完,他带头走向拖拉机。
临时厂房距离田埂还有四五十米远。
拖拉机进不去,只能靠人工搬运。
出了坝子,李胜利发现后面没人跟着,他知道大家的意思,便不再喊人,默默朝拖拉机走去。
林富生实在看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事到如今,他不能丢下多年的老朋友不管。
跟余紫嫣会合后,李胜利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事情太多了,耽误了。”
余紫嫣一边回答,一边和老二一起掀开拖拉机上的油布。
车斗里装满了透明的新空瓶子。
李胜利傻眼了,林富生也是一脸懵。
好好的一车果酱运出去,怎么回来只剩下空瓶子了?不对,这些瓶子都是新的。
李胜利突然明白了,兴奋地看向余紫嫣:“你真的把果酱都卖光了?”
余紫嫣点点头:“是,我今天专门去卖果酱了,忙了一天,要是没卖完,那多说不过去!”
李胜利激动得直抓脑袋,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林富生一脸震惊:“真的全都卖完了?”
郑梅一直不喜欢林富生,听见他这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昂起头,毫不客气地回击:“难道还能是假的?你看这车里满满的空瓶子,哪还有果酱?你怎么当的大队长,心胸这么窄?果酱卖不出去,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这么高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领导,不希望集体好,净想着坏事……”
郑梅越说越生气,眼看控制不住了。
杜之秋赶紧拉住她,把她拉到一边,劝她别再说了。
得罪大队长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她们在新桂养蚕,平时不怎么接触林富生,他也不会特意来找麻烦。
但余紫嫣不一样,每天都和他见面,如果因为这件事惹出问题,那可就糟糕了。
郑梅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得不说不了什么,只能气鼓鼓地走到一边生闷气。
余紫嫣早就看透了林富生的想法,也知道为什么那些干部不来帮忙搬货——还不是因为觉得她没卖出去东西,等着看她兑现承诺,把厂长的位置交出来吗?既然人家对她爱搭不理,她也没兴趣去讨好谁。
郑梅替她打抱不平后,余紫嫣依然没有站出来调节气氛,也没说软话。
如果她表现得太软弱,大家可能会把她当软柿子捏。
倒是柳叶说了几句客气话,让林富生没那么尴尬。
林富生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挨了好几巴掌。
另一边,李胜利扛着一箱空瓶子回到临时厂房。
几个干部看到他扛回来的都是空瓶子,都愣住了,纷纷问:“怎么不是果酱?怎么是空瓶子?”
李胜利把瓶子放在角落,擦了擦额头的“汗”
,得意地说:“果酱都卖光了,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空瓶子!”
说完还故意哼了一声,接着去搬货。
几个干部相互看了看,一脸不信:“全都卖完了?五百瓶都卖完了?这怎么可能!”
说着,他们冲到拖拉机前,想看看李胜利是不是在撒谎。
一看见拖拉机车厢里装满了全新的空瓶子,他们又惊又喜——五百瓶真的卖完了!食品厂有希望了!几个干部兴奋得不得了,大声欢呼互相庆祝。
搬货也变得积极起来,每人一箱瓶子,飞快地往仓库搬。
只有副业组长傻眼了,他死死盯着余紫嫣,心里满是疑问:她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在一天内卖掉五百瓶果酱?
没多久,车厢里的空瓶子就全被搬到仓库里去了。
几个干部围着余紫嫣,七嘴八舌地问她是怎么办到的。
“没错,余厂长,给我们讲讲经验吧,让我们也学学,你就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对对对……”
这些人一个个都很热情,好像刚才无视她的人都不是他们。
李胜利挥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好了好了,一个个都没点眼力见儿。
余厂长忙了一天了,让她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开会再说。
小余同志,明天早上九点大队部开会,你能来吧?”
最后一句话是李胜利对余紫嫣说的。
余紫嫣笑了笑:“知道啦,明天一早就到。”
她神情自若,和大家打个招呼后就转身走了。
余紫嫣让余老二开拖拉机,带着他们回家。
直到拖拉机的声音渐渐远去,李胜利还在临时厂房那边笑得像个盛开的花。
他收回视线,扫了一圈众人,又得意又生气地说:“怎么样,现在你们应该服气了吧?以后遇到事情,别那么快下结论。”
大家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人挠头,有人摸额头,气氛有些尴尬。
副业组长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李胜利没再多啰嗦,打算把要说的话留到明天开会再说。
他让大家都散了,只留下了副业组长。
这副业组长四十来岁,直愣愣站着,歪着脑袋、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李胜利瞧了他一阵,默默递过一根烟。
副业组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压住火气,接过了烟。
两人坐在坝子边的石头上,抽了半根烟后,李胜利才慢慢开口:“根叔,我知道你不服气,班子里面好多人都不服气。
觉得余紫嫣不过是个小姑娘,凭什么管你们。
我之前没解释,是想让大家亲眼看看她的能力。”
“就说卖果酱这事,班子里面谁能做到像她那样一次卖出去五百瓶?”
根叔没搭腔。
今天这事,他确实是脸上无光。
但话已经出口,就像水泼出去收不回来,那些不好听的话也只能这么算了。
李胜利接着说:“我也明白,按道理食品厂应该归副业组管,现在余紫嫣当了厂长,你只是个挂着名的摘果组组长,心里肯定不舒服。
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我把厂长的位置给你,你能保证果酱的质量像她一样好吗?能像她那样出去一趟就卖掉五百瓶吗?”
根叔心里嘀咕:要是我当厂长,余紫嫣就是我的下属了。
我让她做这些事情,不是一样吗?
反而更有理由。
领导交代的任务,作为下属,想推也得推不掉。
不过这些话,根叔只在心里想想,并没说出来。
李胜利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有什么本事就干什么事,根叔,你的强项在养鱼和养猪上,不在食品厂上。”
根叔皱眉苦脸地说:“水库里的草鱼太多了,根本卖不出去。
大队里的那几十头猪倒还好,不用太操心。”
李胜利想到那一池塘的鱼,也是一肚子烦恼:“还是老办法吧,先把能出栏的猪挑出来,捞些草鱼煮了喂它们,催催肥。
到时候卖猪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多赚点。
反正这些鱼也不是白养的。”
根叔眼睛有点湿润。
这些草鱼都是他亲手养大的,从几百条小鱼苗开始,像宝贝一样精心照料,现在却多得捞不完。
本来以为能为大队赚钱,没想到现在只能用来喂猪。
想到这儿,根叔心里又一阵难受。
他抹了抹脸,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食品厂的事我不管了,我还是回去养猪吧。”
说完,他站起身走了。
李胜利还在那里皱眉叹气,满脑子都是水库里的草鱼怎么处理。
早几年,大队刚开始养鱼的时候,生意还挺好的。
草鱼长到两斤左右就卖给县里的供销社,当时供不应求,几乎每隔一天就得送几十条,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一百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