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被当场戳穿,心里七上八下,但表面上还得装镇定:“天气太热了,你先去洗澡,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在大家的目光中笨拙地回屋拿衣服去了。
紫嫣把新订单交给李胜利后,就不管食品厂的事了。
去首都的日子只剩下两天,她赶忙让老吴教她一些基本知识,学到哪算哪。
家里人也开始帮她准备出门的东西。
柳叶为了余紫嫣弄了几罐各种味道的肉酱,差不多把家里半年的油都用完了。
钱老太特地跑公社买布,给自己做两套新衣服,又添了一双新皮鞋。
钱老太嘱咐说:“不管什么时候,人靠衣服马靠鞍,出门穿好点不会错。”
另外,她还从抚恤金里拿出二百块给余紫嫣,说:“穷家富路,出门该花就花,别小气。”
加上前几天魏廷给的全国粮票,这趟出行的钱够用了。
钱老太一边帮她整理东西一边唠叨。
余紫嫣听着心里热乎乎的,拉着钱老太撒娇:“奶奶,我真的不想走了,想带着你一起。”
钱老太拍拍她:“这么大了还撒娇,站直了!”
嘴上虽嫌弃,但她还是拿出一条内裤,翻开裤腰给她看里面的小兜:“这里有个暗袋,你把路上要花的钱票分出来,大钱都放进去,贴身藏好,再厉害的小偷也拿不走。”
余紫嫣又好气又好笑,这办法虽然老土,但确实管用!
出发那天,余紫嫣一大早就由余老二陪着,跟王技术员碰头。
同行的除了她们俩,还有个熟人——周毅。
过去几次打交道,余紫嫣对爱惹事的周毅没什么好感。
可今天,周毅一反常态,不但没摆臭脸,还对她笑了笑。
余紫嫣被他这一笑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王技术员看到余紫嫣的大箱子:“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这箱子挺特别。”
别人就一个瘪瘪的旅行包,装两套衣服、毛巾牙刷,占不了多大空间。
而余紫嫣的大轮子行李箱显得格外突出。
这是她让人专门定制的,竹编外壳,四个木轮子,还有一个折叠拉杆,有点像现在的行李箱。
“这次带的东西多,就做了这个。”
她不仅带了自己的东西,还塞满了不同等级的蚕茧、一个迷你茧架,还有几十小罐果酱。
没多久,接他们去火车站的小货车就来了。
她们下午三点的车,两点要在省城车站集合。
赶得急,终于没误点。
这次全省来开会的人有二十多个,队伍不算小。
那个带着队伍的年轻人名叫朱益民,看起来二十多岁,身高一般,长相却端正周正。
他总是忍不住偷看余紫嫣一眼,余紫嫣也有种熟悉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点完名,大家上了车,都是硬座,卧铺票普通人买不到。
余紫嫣身体不错,坐几十小时对她来说没什么,但王技术员年纪大了,虽然看着健朗,到底比不上年轻人。
余紫嫣想着等会儿看看能不能补张卧铺票。
刚整理好行李,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发现是朱益民。
余紫嫣恭敬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益民一脸忧伤地望着她:“紫嫣,你还生我的气吗?”
余紫嫣一脸疑惑:“?”
他们今天才见面,怎么感觉像是她亏欠了他似的。
朱益民解释说:“工作的事情,不是我不想帮你找,只是要等一段时间……”
听他这么说,余紫嫣才想起为什么觉得他面熟,原来他是她师兄,上学时受过她父亲余振霖的资助,现在在甜城的纺织厂工作。
原主父母去世后,她跑去甜城找他,想让他在缫丝厂找个轻松的文职工作。
朱益民让她等消息,但她觉得他不愿帮忙,一怒之下走了,还撂下狠话,说以后互不往来。
余紫嫣尴尬地笑了笑:“朱师兄,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您别放在心上。”
朱益民松了口气:“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工作机会……”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尤其是那种稳定的“铁饭碗”
,事少钱多的文职岗位更难。
余紫嫣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在大队当养蚕技术员,挺好的……”
两人聊着聊着,气氛缓和了不少,朱益民也不再那么拘束,脸上露出笑容,笑起来特别阳光。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益民,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余紫嫣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过道里,笑意温柔。
两人目光相遇,姑娘朝她笑了笑,柔声对朱益民说:“益民,不介绍一下吗?这位同志是谁?”
朱益民立刻变得客气有礼,互相介绍了彼此。
白琴似乎没察觉到朱益民的异常,和余紫嫣握手寒暄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说:“益民,那边有点事,你去看看。”
朱益民笑着点头起身离开。
他们一走,王技术员就叮嘱余紫嫣:“以后跟这位师兄保持点距离。”
余紫嫣笑了笑,说:“我懂的。”
尽管白琴表现得很客气礼貌,但她的语气和动作都在暗示余紫嫣:她和朱益民关系特殊,希望余紫嫣知难而退,别有不该有的想法。
下午的时候,王师傅显得有点疲惫。
年纪一大,一路上的晃动加上狭小的空间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紫嫣主动让座给她,并且找了个临时的小枕头让她能稍微休息一下。
而她自己则去找列车员,希望能给这位年长的老太太补个卧铺票。
紫嫣拿出了两人的介绍信,可是列车员的态度很冷淡:“你们等级不够,不能坐卧铺。”
紫嫣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也不觉得失望,而是打算去找朱益民和白琴帮忙。
她还记得,白琴和朱益民住在软卧车厢。
很快,紫嫣就找到了他们的车厢。
白琴见到她还是那副温柔的笑容:“小余同志,你也是闲得没事来找我说说话吗?”
紫嫣不想兜圈子,直接说了来意:“王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
你们是我们这边的负责人,能不能帮帮忙?当然,补票的钱我们会自己出。”
白琴其实不太希望紫嫣搬过来,不过对老太太倒没什么意见。
于是她笑着说:“那当然可以,王师傅是老前辈了,照顾她是应该的。”
说完,她拿出介绍信和一人份的卧铺费用,让朱益民去补票。
朱益民去补票的时候,白琴拉着紫嫣聊天,实际上是在试探她和朱益民的关系,想知道他们关系如何,紫嫣是否对朱益民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白琴的防备心重得像每个女人都想抢她男人似的,这让紫嫣感到非常无奈。
她根本没兴趣和别人争男人,再说,朱益民也没那么出色,不至于每个人都喜欢。
只是出差而已,紫嫣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在回答白琴的问题时,她特意强调了“我和朱益民好久不见,不熟”
的意思。
白琴这才似乎放心了一些,对她放松了一点警惕。
然而,当白琴听说紫嫣和朱益民从小就是认识的之后,又追问朱益民过去是否有关系亲密的女性同事或者同学。
紫嫣几乎要崩溃了。
别说她真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
现在可是关键时期,随便乱搞男女关系会被批斗甚至游街的!
白琴心里有点慌,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和人起冲突。
这样下去,岂不是害了那个女孩?再说,朱益民和谁关系好,她也不是很在意。
就在紫嫣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朱益民终于回来了。
他补了两张卧铺票,递给了紫嫣。
白琴的脸色微微一变,明明她只叫给老太太补一张,怎么紫嫣也有了?她心里有点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大方的模样:“票已经补好了,你快去把王师傅带过来吧。”
紫嫣注意到了白琴的表情变化,心想坏了,这女同志肯定对自己有了隔阂。
她道谢后回去搬东西,朱益民跟着帮忙,白琴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还好余紫嫣她们的床铺不在朱益民和白琴所在的车厢,要是在一起,估计余紫嫣早就被白琴烦死了。
东西刚放下,余紫嫣就把车票钱给了他们,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休息,请他们离开了车厢。
朱益民和白琴回到自己的车厢后,脸色都不太好。
朱益民直接开口说道:“余紫嫣是我师妹,要是没有我师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我不希望你再给她脸色看。”
就在刚才搬行李的时候,白琴说了一些听起来很体面的话,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余紫嫣是因为占了她的便宜才跟王技术员走得近。
白琴一听这话变了脸,赶紧否认:“我没……”
“到底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朱益民说完,拿起自己的行李去了前面的硬卧车厢。
白琴咬着嘴唇坐在床上,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紫嫣完全不知道朱益民和白琴之间的矛盾。
她整理好自己的铺位,拉上帘子,和王技术员一起补觉。
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一路上又是折腾,她实在是累坏了。
王技术员更是直接倒头就睡。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过道上时不时有人走过,噪音一直不断。
余紫嫣没睡多久就醒了,揉揉眼睛拉开帘子一看,天都已经黑了。
她一醒来,王技术员也跟着醒了。
余紫嫣拿着两个饭盒和一个搪瓷水杯,打算去车上的餐厅买晚饭,顺便打点开水。
餐厅在车厢中间,余紫嫣点完菜,把饭盒交给乘务员,然后去前面打水。
她把杯子放在搁板上接水,自己靠着旁边,困得直打哈欠。
刚才压根就没睡够,她想着吃完饭后继续睡觉。
车厢里本来就很吵闹,忽然前面传来一声大喊:“让开!让开!快让开!”
紧接着是一片喧哗:
“喂,搞什么名堂!”
“哪个傻蛋,趁乱摸老子屁股,有病吧!要是让我抓住算你倒霉!”
“哎哟,踩到我的脚了!”
前面乱成了一锅粥,余紫嫣抬起头望过去,有两个人从她面前飞奔而过。
她愣了一下,刚才跑过去的那两人中,好像有个是孙建设。
她刚回头想看看孙建设在哪,前面又是一阵混乱,孙建设被一个人推倒在地,重重摔在座位上,跟其他乘客撞成了一团。
紧接着,两个身高不同的人转头朝她这边跑来。
孙建设在人群中一时站不起来,扯着嗓子大喊:“快拦住他们,魏廷,别让他们从窗户跳出去!”
魏廷也在!他们在抓坏人!这两个念头在余紫嫣脑海里一闪而过。
眼看着那两人就要跑到她面前,她身后车厢的餐厅窗户全都开着。
余紫嫣二话不说,拿起装满开水的搪瓷杯,朝着那两人泼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那个是个小个子,滚烫的开水直接泼到了他的脸上。
那个人惨叫了一声,捂着脸,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朝余紫嫣撞来。
余紫嫣举起搪瓷杯,重重地砸在他头上。
这时,孙建设和魏廷赶到了,一人按住一个,那两个家伙就动弹不得了。
魏廷用膝盖压住那个高个子的后背,抬头看着余紫嫣,一脸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余紫嫣刚想说话:“我……”
话没说完,魏廷的目光就落在她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经魏廷一提醒,余紫嫣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全是水泡。
刚才紧张得没顾上疼,现在才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好疼……”
魏廷把那两个坏人铐住交给孙建设,拉着她就往餐厅车厢走:“走,我带你去冲冷水!”
余紫嫣被带到最近的卫生间,但里面有人。
他们跑了几节车厢,才找到一个空闲的洗手间。
余紫嫣疼得冷汗直流,凉水一冲,手背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她的手烫伤得很厉害,手背、虎口和手腕一圈满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余紫嫣有密集恐惧症,看着这些水泡,浑身发毛。
火车上的水不多,不能多冲洗,他们赶紧跟着乘务员去找列车医生。
医生看到她手上的伤,吓了一跳:“怎么烫得这么严重!这些水泡得挑破,把里面的脓水挤出来,才能好得快。”
余紫嫣吓得脸色发白:“那你轻点。”
她现在疼得冷汗直冒,再挤脓水,恐怕要疼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