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那里，目送余紫嫣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才收回目光。
回到供销社，售货员热情地招呼她：“狄同志，您今天要买点什么？”
那女人眉头一皱，她特别讨厌别人叫她“狄同志”，觉得这个词土气得很。她更喜欢别人称她为狄女士。
尽管心中不悦，狄同志还是强忍住，下巴微微抬起，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想借用一下你们的电话。”
售货员立刻打开活动门，亲自领她走向办公室：“狄同志，请跟我来。”
狄同志走进后面的小道，发现这里又暗又窄，到处堆满了货物。空气中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急忙从包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真丝绣花手帕，在鼻子前扇了扇。一阵香气飘过之后，她才捂着鼻子，跟着售货员继续往前走。
到了电话机旁，她先把办公室里的人都轰了出去，然后用真丝手帕擦了擦电话按键，又把电话听筒用另一块手帕包好，这才敢拿起来拨了一个外地号码。
电话经过好几个接线员的转接，等到对方接通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电话接通后，她也没废话，直接用严厉的语气说道：“你让余霜儿明天之前给我回电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话，连回应都不给，直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余紫嫣又跑了一趟供销社，然后按约定的时间回去参加会议了。
下午的交流会结束之后，她就去了白天考察过的那家供销社推销果酱。
这次她没弄什么花里胡哨的，直接去找负责人谈合作。
她没要求对方立刻下单，只是想先把产品放柜台试试卖，如果卖得好，以后就长期从他们的厂子进货，大家一起算账；要是卖不好，损失由食品厂承担，供销社也不会亏什么。
可惜那天下午推销效果不太好。
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去了另一家供销社，这次总算同意试试卖果酱。
得到允许后，她在柜台上摆了三瓶大果酱，还另外准备了四十个小果酱作为赠品。
她把这些赠品分给了布料和副食柜台，只要顾客一次性消费满十块，就送一瓶小果酱。
首都的人真富裕，那四十多个小瓶果酱，半天就被送完了。
结果第二天就有顾客来买果酱了。
迷你果酱量太少了，两三勺都不够一家人吃一顿，所以大家才来买大瓶装呢！
没想到半天工夫，余紫嫣留在供销社的三瓶果酱全都卖光了。
还有很多没买到的人催着供销社赶紧补货。
供销社按照余紫嫣留下的地址，找到招待所跟她商量采购的事。
有一家供销社开始进货了，余紫嫣也就不用再去别的地方跑了。
等这家供销社卖火了，其他的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就像甜城那样，她只谈了一家，其他几家也跟着卖开了。
出发前一天，甜城那边又加了一千份订单。
余紫嫣把带来的货和赠品全给了这家供销社，并让他们多送些，这样能更快扩展市场。
签订完采购合同，她马上跑去邮电局发了个加急电报，让李胜利赶紧发货。
李胜利收到电报，眼睛熬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擦了擦眼睛，拿着电报跑到果酱厂，兴奋地说：“告诉大家个好消息，小余厂长在首都给我们接到了大订单！”
食品厂的工人们一个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脸呆滞。
听说有新订单，他们既不开心也不激动，反而气愤地扔下锅铲：“李书记，你就直说了吧，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休息一下！”
自从食品厂接了源源不断的订单，他们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干活。
搅果酱搅得手都要断了，熬得眼睛都红了！
放下锅铲，连吃饭都抬不起手。
当初可不是说工作轻松，吹吹风晒晒太阳就能赚钱吗？
这完全是骗人的！
全都是假的！虽然不用顶着太阳干活，但也够受的，穿着那种奇怪的衣服守着热炉子，热得要命！
当时考进工厂的时候，高兴得不行，现在就想哭。
李胜利这小子就是个骗子！
李胜利咧嘴笑着，笑容带着点心虚。
他还是鼓起勇气给大家加油，挥舞着手里的订单，激动地喊：“这是首都的大单子！咱们的果酱能在附近的供销社卖！你们想想，要是有一天大领导去那个供销社买东西，一眼就看上了我们的果酱。
直接买回去。你们好好想想，你们亲手做的果酱，被大领导吃到了，还吃得特别开心，甚至夸咱们手艺好。这多有面子，多骄傲……”
李胜利一边说，一边做些夸张的动作，虽然有点过了头，但还是让大家都热血沸腾。
不过也有清醒的人：“你就别吹了，大领导那么忙，怎么可能自己跑供销社买东西。”
李胜利反驳：“为什么不可能？大家都是人，谁不用买东西？再说，就算他自己不去，他的随从也会帮忙买，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总之，李胜利鼓动人心的本事确实厉害。
没多久，他就把大家忽悠得斗志昂扬，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一个个都像不知疲倦似的，拼命加班做果酱。
另一边，余紫嫣那边的交流会也快结束了。
前几天会上，各省汇报了养蚕的情况，预计了今年的生丝产量，还有各个厂的丝绸产量。
十四号上午，各省代表轮番上台，交流养蚕和缫丝的经验。
气氛比之前两天的正式会议轻松了不少。
余紫嫣排在最后发言，分享自己的经验。
虽然她以前讲过不少次话，但时代变了，场合也变了。
她还是很紧张。
而且，现场还有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余紫嫣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深吸一口气，走上台。
杨建国在一旁挤眉弄眼做鬼脸。
马上有人朝他竖了个“ok”的手势。
余紫嫣一上台，底下掌声稀稀拉拉的。
这感觉不像是欢迎，更像是在嘲笑。
她很冷静，整理了一下包着红布的话筒，试了两声，就开始自我介绍。
“很荣幸能代表我们大队的养蚕小组来到首都参加这次交流会。前面的前辈们已经分享了许多宝贵的养蚕经验。我觉得自己是最年轻的，这么大胆地在这里讲养蚕的方法，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不如先给大家讲点养蚕的趣事，让大家乐呵乐呵……”
虽然是讲趣事，但其实她是在用轻松的方式讲述养蚕时遇到的问题。
现场的人不时被她逗得大笑，笑完后又恍然大悟：哦……我之前也碰到过类似的问题，原来能这样解决！
余紫嫣讲得很生动有趣，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聊完一些小事后，她把话题转向了养蚕时遇到的难处。刚刚还嘻嘻哈哈的人，现在全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解。
余紫嫣遇到的问题，其实很多人都碰见过。有些人解决了，有些人还是毫无头绪。
余紫嫣说了自己的处理方式，时不时有人提问。能回答的她就回答，不能回答的就说回去问问老师或养蚕组的同事。
她态度很好，既不骄傲，也没因为养出好蚕茧而得意忘形，大家对她的看法不知不觉有些改变。
觉得她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专横。
当她说怎么让蚕茧大小一致、颜色更白时，杨建国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目光锐利地盯着余紫嫣。
杨建国看到的这些方法，之前曾在另一个人那里见过。
杨建国想让那个人教他，那个人坚决不肯。
这么多年过去，难道那个人把方法教给余紫嫣了？
杨建国情绪变化很明显，旁边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那人立刻明白了杨建国的意思，余紫嫣已经够风光的了，该给她点教训了。
他咳嗽一声，又摸了摸鼻子。
马上有人向他点点头。
余紫嫣刚说完一个小技巧，就有人发问：“余紫嫣同志，看你年纪轻轻，懂得不少。就说提高蚕茧质量这事，养了一辈子蚕的人都解决不了，你怎么三个月就掌握了？”
“是，听说你才学养蚕三个月，怎么能三个月就学会别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技术？”
“今天我们是交流，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却照本宣科，到底是你真懂这些技术，还是有人帮你写好了稿子，你只需照读就行？”
两三个人带头质疑，整个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们早听说余紫嫣专横、有靠山，希望今天她能给大家个交代。
王技术员气得发抖，回头瞪了杨建国一眼，对他很不满。
一个养蚕老前辈，就为了一个座位，对后辈这样咄咄逼人，也太狭隘了。
余紫嫣嘴角一扬，果然来了！
她知道杨建国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看着第一个质疑自己的人：“这位同志，请你把刚才我讲的关于蚕茧那段话重复一遍。”
余紫嫣那段话说得不短，就算是认真听的人，也只能记住几个关键词。
更何况这个人纯粹是来找茬的，心思全在挑错上，哪里记得她说的什么。
那人顿时恼火了：“余紫嫣，你别太过分，我只是想让你说说三个月学到别人一辈子都不会的技术，你却要我背你的发言。”
你这么折腾我，是不是心里有猫腻？怕我们揪住你的小辫子，所以想转移话题？”
“没错，余紫嫣，大家都知道你后台硬得很，你要是不想让人觉得你靠着别人的成绩装点自己，那就干脆点回答问题。你东绕西拐的，搞得我们这些本来支持你的人也开始怀疑你了。”
“对对对！好好说不就行了嘛！”
“吞吞吐吐的，该不会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这不过是大家闲聊时随便聊聊，有人提出质疑很正常，主办方也不好阻止。
听着质疑声越来越大，余紫嫣还是面无表情，只是一直安静地注视着那些闹腾的人。
余紫嫣真是沉得住气。
完全没有表现出大家想象中的愤怒或慌张，反而是杨建国的徒弟们开始有些心虚。
等了好几分钟，会议室里的喧哗才渐渐减弱。
这时余紫嫣才转向坐在角落里的两位记者：“记者朋友，你刚才听到了我说的话了吧，能不能麻烦你再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
记者站起身，点点头，说：“可以。”
然后就开始一字一句地念起来：“每次到了蚕茧成熟的季节，我们小组的人就分工合作，有人专门守着蚕蔟，以免……”
等记者说完后，
余紫嫣接着说道：“我一开始就说是我们小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没打算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比如说守蚕蔟的那个姐姐，刚嫁到我们大队没多久，她视力特别好，一眼就能分清熟蚕和生蚕，还能辨认出大多数病蚕。
还有我之前提到的催青工作，也是专人负责的。那位养蚕员大部分时间都在催青室里待着……”
余紫嫣耸了耸肩膀，“我们大队的养蚕组是按照每个人的优点来分配工作的，这才是我们养出好蚕的关键。”
“说了这么多，都是别人的工作成果，你在养蚕组到底负责什么？”
余紫嫣笑了笑道：“我只是个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
“也就是说，你其实什么都不懂。”
“你们大队真有意思，有那么多技术过硬的专家不用，偏要找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参加交流会，要说这里面没猫腻，谁能信！”
“就是，一看就是后台硬得很，什么好处都能捞到。那些人真可怜，自己辛苦干出来的好成绩，却被她当成了嫁妆送人。”
“她连首都的老前辈都敢顶撞，更别说这山沟里的普通养蚕员了，谁还敢跟她对着干？”
一时间，大家都把矛头指向余紫嫣的背景。
恨不得立刻把她踩扁，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余紫嫣盯着人群中的杨建国，他倒是气定神闲，为了找个座位报复自己，真是不惜代价！
余紫嫣看着他们一个个跳梁小丑似的蹦跶，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那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余紫嫣正准备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