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搓了搓脸：“不至于吧，杨建国我知道，养蚕方面很厉害，全国做这行的没几个不知道他。听说是位责任感强、品行端正的老技术员。”
余紫嫣摊开双手：“话我都跟你说了，听不听随你。到时真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前提醒。”
食品厂已经出状况了，要是养蚕再出问题，这几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林主任瞪了余紫嫣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担心，我会留意的。”
余紫嫣把话说完就离开，朝林主任摆摆手，然后走出县革委会。
林主任靠在椅子上，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段时间麻烦事接二连三，烦得他都没感觉了。
余紫嫣从县革委会出来时，太阳快落山了。她打算先去医院看看住院的三人。
先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再往县医院走。
大街上安静得很，好久才看到有人急匆匆经过。
以前骑摩托时风驰电掣的，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
现在走路才明白自己身处其中。
明明是夏天，太阳火辣辣的，石棉棉却觉得背后发凉。
她抱住胳膊，靠近魏廷，眼眶泛红，向他求助：“魏大哥，我好害怕。”
魏廷瞥她一眼，转身朝余紫嫣伸出手，语气温和：“你怕吗？要是怕的话，就牵我的手。”
余紫嫣摇头：“我不怕。”
石棉棉一听这话，立刻抓住魏廷的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魏廷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失礼？
他用力挣脱胳膊：“注意点分寸，不然别人可能误会我们有什么不该有的关系。”
石棉棉呆住了：“可是你刚才对她也是这样……”
魏廷一脸理所当然：“她是我妹妹。”
石棉棉快哭出来了：“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魏廷问：“你真的害怕？”
石棉棉以为魏廷开始关心她了，赶紧点头，还往他身边靠。
结果魏廷往后退一步，冷冷地说：“你胆子也太小了，不适合干警察这一行，找个别的工作吧！”
石棉棉愣住了，心想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魏廷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对余紫嫣那么好，对自己却这么冷淡！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魏大哥，我是女孩子……”
“警察不适合娇气的女孩……”魏廷声音更冷了。
石棉棉咬嘴唇，不敢说话，眼泪哗哗往下掉。
魏廷瞄了余紫嫣一眼，见她缩着脖子耸着肩，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在忍笑。
魏廷也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笑意。
余紫嫣实在忍不住想笑，可又怕笑出来显得自己太没礼貌。魏廷这家伙真是木头疙瘩一个，以后怎么能找个好对象呢？说到找对象，他都快满二十岁了。瞧石棉棉那模样，一看就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又温柔又黏人，估计大多数男人都会被迷住吧！魏廷居然半点兴趣都没有？
到了医院，他们很快找到病房。前面探望的两家情况不算太糟，余紫嫣还带了礼物，态度也挺诚恳，人家也就没为难她。
到了第三间病房，看望那对病情很重的老少祖孙。老奶奶五十多岁，小孙子五六岁，正躺在床上睡觉。小孙子旁边坐着个脸色疲惫的女人，眼睛熬得通红，目光紧紧盯着孩子，应该是孩子的妈，也就是老奶奶的儿媳妇。
“喂，你好！”余紫嫣打招呼，那个女人立刻站起来。余紫嫣把礼物递过去，女人接过礼物，眯着眼打量她：“你是谁呀？”
“我是金桂食品厂的厂长，今天特意过来……”她话还没说完，女人脸色骤变，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这巴掌来得猝不及防，余紫嫣吓得直往后退，结果撞到了什么东西。眼看巴掌要打到脸上，还好魏廷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
“哎哟！你这个登徒子想干什么！快来人，耍流氓啦！”女人高声喊叫。
魏廷一脸无奈，赶紧松开了手。
不能让魏廷被人冤枉。
余紫嫣急忙站到两人中间，拉开他们：“大姐，咱们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你们昧良心，卖假货害人，差点害死我儿子！”她结婚十多年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平时宝贝得不得了，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就因为吃了一个粽子，差点丢了命！她能不生气吗？恨不得把余紫嫣生吞活剥，又是一巴掌抽过去，“你赔我儿子，给我一个健康的儿子，呜呜呜呜……”
余紫嫣抬手挡了一下，巴掌打在她胳膊上。
女人用了大力气，余紫嫣的胳膊都麻了。
“你还敢躲！你还敢躲！”女人挥舞拳头一阵乱打。
魏廷拉过她退到一边，女人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余紫嫣赶紧扶住她。
万一她真的摔伤了，等检查结果出来，就算他们有理也解释不清。
“别碰我！别碰我！”女人尖叫声中甩开余紫嫣的手。
她情绪激动，涨红了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快来看，金桂食品厂的凶手又来了，她要杀我儿子……快来人……”
她这么一闹，旁边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堵在门口指指点点。
局面彻底乱了套，余紫嫣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心却办了坏事。
她跟魏廷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还是先溜为妙。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吐口水，还骂他们是吸血鬼一样的资本家，为了赚钱不要命，连人的生死都不管不顾。
余紫嫣她们三个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着头快步走出病房。
谁知道她们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吼：“哪个混账资本家害死人啦……”
余紫嫣吓得直抖，一把拽住魏廷就说：“快跑……”
三人撒腿就跑出了医院，上了公交车到了县城的入口，又跳上一辆拖拉机回了公社。
石棉棉从来没坐过这么晃荡的车，一路上被颠得头晕眼花，一直喊难受。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晃荡其实也有好处，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抓住魏廷的手臂，和他靠近一点。
魏廷一路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拖拉机只到公社，他们只好走路回大队部。
“哎呀妈呀，我的腿都快废了！”石棉棉一边捶着又酸又胀的腿，一边埋怨。
早知道乡下这么难走，她才不来呢。
好不容易回到家，余紫嫣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大队的大喇叭就喊她去开会。
石棉棉刚坐下屁股还没热呢，就一脸忧愁地说：“不会吧，还要走……得走多远！”
魏廷安慰她说：“你可以不去，我去就行。”
“那绝对不行！”石棉棉强烈反对，她可不放心让他们两个单独待一起。
会议室里，大队干部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
有人轻轻推了推林富生，林富生清了清嗓子说：“要不咱们先把食品厂关了吧？”
现在的状况，大家都对食品厂没什么信心了。
外面关于食品厂的那些传闻，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
就算后来证明食品厂没问题，名声坏了一次，以后也没人敢买他们的东西了。
“不能关。”余紫嫣坚决反对，“桑葚摘的季节快结束了，现在停了，咱们这一年就白干了。”
林富生叹了口气说：“咱们厂的名声臭了，就算果酱做出来也没人买。”
余紫嫣不同意：“怎么会没人买？这事只是在县城闹得厉害，市里还没事呢……”
林富生又添了一句：“市里的供销社下午来电话了，说取消追加的订单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林富生也不会同意关食品厂。
余紫嫣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振作起来：“大家别泄气，市里卖不动还有首都呢！这事再怎么传，也传不到首都去。”
这也算是信息不通畅的好处吧！
粽子的事闹得再大，也就在这县里、市里折腾，传不远的。
“一周后检验结果就出来了，到时候咱们发声明澄清。就算甜城的市场丢了，咱们还能去北方的城市找销路呢！”余紫嫣给大家鼓劲儿。
地里的桑葚摘下来能做的果酱有限，但只要首都那边生意好，咱们的货就不怕卖不出去。
李胜利跟着点头：“小余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停，等化验结果出来，我去北方跑市场，不管产多少果酱，我都有办法卖出去……”他又给大伙鼓劲。
报社那边，一个戴厚眼镜的中年男人把年轻记者叫进办公室。
要是余紫嫣在这儿，一眼就能认出这位记者，他们曾一起去首都参加过蚕丝交流会。
年轻记者揉着脖子说：“主编，你快说吧，蚕丝交流会的稿子我还没排完呢！”
这是大事！他们下面的县城在养蚕上拿了第一，还被请到首都开交流会，多风光！
出发前，领导特意交代，这次采访一定要认真做，回来好好宣传。
主编摆摆手：“这个报道先别发。”
年轻记者愣住了：“为什么？稿子我都写好了，版面也快排完了……”
主编敲着桌子说：“这次的主角是余紫嫣，她出事了！”
“什么！”年轻记者震惊。
他跟余紫嫣一起待过一周，虽然接触不多，但知道她性格挺强。
他觉得余紫嫣不会是那种惹事生非的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省城另一家报社的记者也被叫到主编办公室：“蚕丝交流的事先放一边，你先去益民县看看情况。”
主编递给记者一本写了字的笔记本。
记者一看内容，眼睛都瞪大了：“余紫嫣又出事了？”
“什么叫又？她总是出事吗？”
金桂大队。
今天收完桑叶，工人们就下班了。
来参观学习的人陆续离开蚕室，往回走。
路上有人低声聊今天学到的，杨建国忽然停下来说：“你们先走吧，我想再转转桑田。”
“那你小心点。”大家道别后先走了。
等人都走远了，杨建国钻进路边的桑田里。
不久后，老吴提着一篮野菜下山。
“吴敏华。”桑林里传来一声直呼其名的喊话。
老吴吓了一跳，自从从农场调到大队，队员都叫他老吴，蚕室的叫他吴老师。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那个人。
老吴看向桑田，杨建国拨开桑叶走出来。
杨建国笑着打招呼：“师父，几年不见，你变化真大。”
老吴的眼睛一直盯着杨建国，一句话不说。
杨建国咂咂嘴：“师父，就算多年没见，您也别这么盯着我看。”
老吴攥紧拳头，才挤出一句话：“我已经被发配到这里了，您还不肯罢休？”
杨建国笑道：“发配？您现在每天养蚕，日子过得比神仙还逍遥，这也叫发配？”
老吴心里一紧：“您到底想怎样？”
杨建国说：“师父您也知道，我一直想学您的养蚕手艺，可您总是藏着掖着。”
老吴脸色难看：“我把所有技术都教给您，您就会放过我？”
杨建国没答话，只是对他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讽刺。
放过他？！开什么玩笑！
再培养个“余紫嫣”，跟他对着干，让他丢面子？
“我会让余紫嫣比您师兄的情况好些。”
老吴又急又怕：“你……你别妄想！”
杨建国的手段，老吴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早年在老家，他先后收了两个徒弟。
杨建国这人总爱耍小聪明，走捷径。
他其实更中意大徒弟，那个老实巴交、踏实肯干的。
挑帮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选了大徒弟。
这可把杨建国给得罪了，觉得师父偏心。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杨建国当时的目光：“师父，这是您逼我的，别怪我没提醒您。”
后来，杨建国接连写举报信，还戴上红袖章搜查他家，从他家里搜出不少东西。
没过多久，他就被送去农场劳动改造，大徒弟也被牵连，生死不明。
“师父，话不能说得太绝了，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余紫嫣想想，想想我那个师兄……”
提起大徒弟，老吴满心愧疚。
“您……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杨建国说：“您把技术传给我，我就告诉您他的下落。”
老吴既想了解大徒弟的消息，又清楚一旦教了杨建国，他和余紫嫣不会有好结果。
他在纠结。
这时，余老二背着刚割好的兔草从山上走下来。
走近一看，发现老吴和杨建国。
他皱皱眉，冲老吴喊：“老吴，下班时间到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在这儿晃悠什么？小心我告诉队长，让您挨批评。”
老吴缩缩脖子，一脸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