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壮大怒。
旁边的大姐也不帮他说话,反而站在柳叶那边,也不脱那热死人的工作服,反而支持柳叶。
他只能忍着。
再说了,这做果酱的事,什么玩意儿,不过就是拿个勺子搅和搅和。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太无聊了!
这活儿能是他干的吗?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牛壮第一个跑出了车间。
脱下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随手扔到墙角。
刚走到厂房外面,就被胡山喊住了。
牛壮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你还有完没完?磨磨唧唧的!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跳进去冲个凉快澡。”
胡山指了指桌子上的本子说:“当然要登记啦!我刚来的时候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每天都得记下做了多少,要是月底业务量不够,基本工资就得扣。一个月只能坏三锅果酱,超过一锅,每锅扣两块。”
说着,他就翻开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牛壮的名字,接着说:“你今天下午一共做了七锅坏果酱,这个月你的失败额度已经用完了,还多了四锅,按规矩你得赔我八块钱。”
胡山一边说,一边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牛壮的表现。
牛壮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忙活了一天,不但没赚到钱,反而还要赔钱?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牛壮不服气:“你们这是欺负人,哪有干活还要赔钱的道理?你们这是剥削工人。”
旁边的大妈听不下去了:“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倒是算算你今天浪费了多少东西,那些材料难道不要钱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厂剥削你?我看你是想破坏社会主义呢!”
“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浪费,我们厂早就关门了。”
“可不是嘛,你是谁,是咱们金桂大队的人吗?就跑到我们厂来干活!”
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质问牛壮是不是想捣乱。
牛壮虽然动手能力强,但跟妇女吵架完全不是对手。
在大妈们的围攻下,他涨红了脸。
余紫嫣推开人群走进来,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赶紧让大家离开,说这事由她来解决。
大家都很相信余紫嫣,她一开口,大妈们就慢慢散开了。
工人一走,余紫嫣跟牛壮说:“厂里规定就是这样,错的是我,也得赔钱。”牛壮脸色发黑,说:“我没钱,你们不会把我扣在这吧?”余紫嫣笑着答:“哪能呢!你是小姨父,今天又是第一天试工,这些钱我先帮你付上。不过就这一次哦,小姨父,明天要是还做不好,你就得自己掏腰包了。”牛壮一脸不乐意。
余紫嫣装作没瞧见,喊上柳叶,三人一块回家。路上,余紫嫣给牛壮说了厂里的工资情况。外面清洗的工人一个月挣八到十块,生产线上稍微多些,一个月十三块,干得好能到十五块。
牛壮一听这钱数,脸色都变了。“十三块不会就是我今天干的那种活吧?”他问余紫嫣。她点点头,“是!你是小姨父,当然要把最好的活留给你。”
牛壮心里一沉,闷热的厂房里干一个月才拿十三块?他撇嘴对着余紫嫣说:“紫嫣,能不能给我换份轻松点的工作?这厂房太热了,我实在顶不住。”余紫嫣为难地说:“厂里真的没有别的适合你的岗位了。”
牛壮看了柳叶一眼,建议道:“你小舅妈那工作不是挺好嘛,轻松还能多挣钱,也不用待在热烘烘的厂房里。”这家伙分明是想抢柳叶的活儿!他怎么好意思开口?
柳叶气得不行,冷笑着说:“我的小管理岗哪配得上你?我看还是让紫嫣把她的工作给你更合适。”牛壮哪里听不出来柳叶是在讽刺他,心里早就不痛快了。这婆娘总是想占先机,简直压到男人头上了。
“我和紫嫣说话,你一个女的插什么嘴?要不是因为紫嫣,你能进厂当管理?我们都是亲戚,我向紫嫣要个管理岗位有什么错?难道我还比不上你这个女人?”牛壮不客气地说。
柳叶也不甘示弱:“女人怎么啦?你歧视女性!男女平等你懂吗?你妈不是女人?”
牛壮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几乎要动手打柳叶。余紫嫣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对牛壮说:“小舅妈能当上管理是因为大队书记认可她的能力才提拔的。你想当管理,就在厂里好好干,让李书记看到你的实力,自然会提携你。”
牛壮摸摸鼻子,眼神闪了闪,就没再说话了。整个晚上,牛壮都板着脸,不高兴得很。
回屋睡觉时,牛壮一句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向李福苗。‘咣当’一声,门关上了。接着,屋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十几分钟后,牛壮站在那里喘粗气,低声骂道:“真是废物一堆!”
李福苗从枕头后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泪直流,喘得像条快断气的鱼。
牛壮嘟囔着说:“你那外甥女,心里只想着自己。你看她对你夫妻俩多好,让你媳妇进了大队的厂,连你这个亲小姨都没捞到什么好处。我还好说歹说求她给你找个活干,看看她给你安排的什么?食品厂的生产工,又闷又热!不帮忙直接说不行吗,弄这些烦人的东西恶心谁呢!”
牛壮越想越气,在李福苗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李福苗疼得脸都变了形,也不敢动,只能咬自己的胳膊,生怕哭出声。
牛壮又掐了她几下,才把她赶下床,让她在地上睡。
李福苗怕家里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只能忍着。
尽管牛壮一直嫌弃她,但还是留在食品厂工作。
牛壮想讨好李胜利,希望早点取代柳叶的位置。
可李胜利根本不理他,牛壮的奉承完全对不上路。
那天上午,牛壮弄坏了四锅果酱,下午又毁了两锅。
晚上要赔钱时,他对胡山说:“先记着,月底一起算。”
到了第三天,他又搞砸了一锅。
他才上班两天,这个月的工资就全赔光了。就算干到月底,也没钱拿。
于是他猛地一拍腿,中午在钱老太家吃完饭后,下午就不再去食品厂了。
不过一到晚上吃饭时间,他就会准时出现在李家。
食品厂的工作虽然不好,但李家的饭确实不错。
在李家有吃有喝有住,他暂时不想离开。
他坐在八仙桌旁,拿起筷子就要夹丝瓜蛋花汤里的丝瓜。
钱老太一筷子敲在他的手上:“这碗蛋花汤是给孩子吃的。”
牛壮笑着说:“妈,我也是您的孩子!不就是丝瓜蛋花汤嘛,我喝点怎么了……”
钱老太迅速把鸡蛋分给孩子碗里,然后才给他碗里舀了点汤:“你什么时候把这几天的饭钱付了?”
现在哪有不花钱白吃白住的道理。
第二天一大早,余紫嫣和柳叶去食品厂时没见到牛壮。
余紫嫣一问,柳叶就把昨晚的事说了。
钱老太让牛壮交饭钱。
牛壮不愿交,还打算继续在李家混吃混喝。
钱老太今天早上煮了细糠白菜稀饭配酸萝卜丁。
牛壮的脸立刻变得铁青。
吃完早饭,他说要去大队挣工分。
他想带上李福苗一起走,但钱老太不让。
余紫嫣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钱老太的大儿子,只要李家祖宅不要亲妈,钱老太说不来往就不来往。
再说那牛壮,只是个上门女婿,还能对他怎么样?
李福苗也没在他们那边久留,学了两天养兔子就打算回去。她在外头待得太久了,自从学会了养兔子的技术,就想赶紧回去养兔子赚些钱。
钱老太舍不得她走,但女儿嫁出去就如泼出去的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回去。不过她倒是把青青留在了身边。
余紫嫣陪着李福苗去县里的畜牧站领兔子。李福苗自身没多少钱,但昨晚出发前,钱老太偷偷塞给她五块,让她多领几只兔子。
余紫嫣又加了些钱,让她领了十只兔子。随后,她们又去了供销社,买了包一斤装的白糖和一包饼干,让她带回去。
李福苗眼睛红红的:“紫嫣,这辈子我都感激你。”
余紫嫣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心里既怜悯又心疼。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小姨说道:“小姨,要是那边过不下去,就回来离婚吧。到时候你养兔子,再种地挣工分,养活你和青青不成问题!”
“我……”李福苗完全没想到余紫嫣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
在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侄女面前,她既感到尴尬又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泣不成声,半天说不出话。
余紫嫣递给她一块手帕,说:“一味退让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我和小舅、家家永远是你最坚实的靠山。”
李福苗哭着离开了。
余紫嫣让高明田开着拖拉机送她回去,并且告诉沟子大队的干部,有事就通知他们。
送走了李福苗,余紫嫣又返回供销社买东西。家里的麦乳精快没了,还有一些小零食也需要补充。
刚走出供销社付款口,就看到隔壁店里有个熟人——余霜儿!
她不该在农场劳动改造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看她这副打扮,生活过得还不错!
和她聊天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也很熟悉。
对了!她想起来了!
就是之前在供销社门口问她是不是姓余的那个女人!
后来她还从余家老宅子里走出来。
当时余紫嫣就觉得这女人和余家可能有点牵连。
现在看她和余霜儿关系亲密,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
只是不清楚,她们两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余紫嫣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余霜儿买了好多东西,全都是那个女人付的钱。
离开供销社后,余紫嫣就跟上了她们。
两人在人民公园树荫下歇息时,余紫嫣戴上了草帽,绕到她们后面坐了下来,距离刚好能听见她们说话。
开始的时候,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突然,狄徽瑾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你和你闺女的事,我都给安排好了。我在这儿待了好些天,也该回家了。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爸?”
你爸?
余紫嫣顿时来了劲。
余霜儿停下手里的扇子,回头直勾勾盯着狄徽瑾:“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吓一跳。”
狄徽瑾笑着说:“你就别整悬疑了,你爸不至于变成种地的老农民吧!”
“不是,我哥不在了。”余霜儿平静地说。
“哈?开这种玩笑不太好吧……”狄徽瑾显然不信。
余霜儿认真道:“千真万确。今年年初,那家丝厂刚开工没多久就起火了,我哥当场就被烧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狄徽瑾捂住耳朵,声音颤抖。
余霜儿抓住狄徽瑾的手腕:“我真的没骗你。我哥确实没了,火灭了以后,他们把我哥抬出来,衣服全烧光了,浑身焦黑,蜷缩成一团。尤其是脸……完全没法认了,就像……”
她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把哥哥去世时的惨状一股脑告诉了狄徽瑾。
“够了!”狄徽瑾似乎受到刺激,猛地站起,一巴掌扇在余霜儿脸上。
余霜儿眼泪刷地涌出。
脸被打得偏到一侧。
她抹了下嘴角渗出的血,尝到腥味。
抬头看着狄徽瑾,泪如雨下:“你觉得我好受吗?他是我亲哥!被活活烧死,我比谁都要难过百倍!我连想都不敢想他当时在火里挣扎的样子。火在他身上烧,他拼命喊救命,却没人救他,最后只能被火吞噬。你能体会那种痛苦吗?”
说到这里,余霜儿抱着胳膊,不停搓着,仿佛自己也被火烧到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你知道火烧的感觉吗?”
随着余霜儿的讲述,狄徽瑾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不——”狄徽瑾尖叫一声,摇晃几下,栽倒在地。
她因过度冲击,晕了过去。
狄徽瑾倒地后,余霜儿立刻恢复了平静。
擦干眼泪,她开始推狄徽瑾。
狄徽瑾毫无反应。
余霜儿等了一会儿,请人帮忙把她扶回了招待所。
余紫嫣见她们进了招待所,便没跟着进去。
一个小时后,狄徽瑾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余霜儿正坐在床边,满脸关切。
她最爱的男人就这么没了,而且是以那样悲惨的方式离开的。
这时候,余霜儿突然开口:"其实我哥本不该死的,这一切都是李福月的错。"
"什么?"狄徽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余霜儿。
余霜儿回想起往事,眼眶立刻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