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这一辈子,摆在眼前的机遇几乎若隐若现,恰似缥缈云烟,难以触及。
那机遇,恰似山间幽径,唯有靠自己的慧眼去发现,靠自己的勇气去争取,方能踏上成功之路。
杜北丰不过短短三年,便连升两级,由此可见,他那把握机遇的能力,必有过人之处,绝非平庸之辈。
说起这林彦秋,年方二十又三,正当弱冠之年,却已官拜知县副手,堪称仕途新贵。
这日,官府议事堂内,满堂官员,皆身着官袍,头戴乌纱,或交头接耳,或侧目而视,心中皆盘桓着一个疑问:这等年轻有为的官员,为何会被贬谪至这偏远的沧县?
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这等年纪轻轻的官儿,怎会没有深厚背景?
众人皆心存疑窦。
众人投向林彦秋的目光,复杂难明。
堂内诸官,皆身着传统官服,或宽袍大袖,或峨冠博带,身姿各异,却都带着几分审视之意。
林彦秋于这重重目光之中,感受到的,多是谨慎而含蓄的凝视,似是在探寻他的来路与底细。
不经意间,林彦秋察觉到吏房姚婉如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侧首,欲与之对视,然姚婉如却似有所察觉,慌忙低下头去,在面前的公牍上故作批阅之态。
提及姚婉如,其生平经历颇为曲折。
这位年届不惑之年的女官,曾于乡间任过团练副使,后调任知县,又因政绩斐然,升任吏房主事。
关于她的传闻,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与范侍郎之间的那段瓜葛。
据说,往昔范侍郎巡视地方时,姚婉如时常随侍在侧,二人形影不离,令旁人颇有微词。
然而,林彦秋对此传闻却心存疑虑。范侍郎乃京城贵胄,平素喜好风月,却偏爱青春貌美的女子。
若以此论,姚婉如年已四十,虽风韵犹存,但难言正值青春年少。
不过,世间万事,皆有例外,各人喜好不同,又岂能一概而论?
旁人言,董汝平素有癖好,钟情于寡妇。
杜北丰话音落下,仅约一炷香功夫的言谈便告一段落,随后拱手道:“有请桐城县衙司吏参军李均大人,为诸位同僚说几句点拨之词。”
堂内众人赶忙起身,抚掌作揖,掌声由轻渐重,恰似细雨转急霖,林彦秋亦随之击掌,其掌如绵,轻重缓急间,颇显沉稳。
李均徐徐起身,步履沉稳,缓步踱至堂前,伸手轻推眼前的烛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诸位同僚,在下并无太多指示。此行不过是为沧县送一贤才。这位林彦秋,乃是从京城太学学成归来,师从太学祭酒张大人。本应赴江南道任吏职,却因前任祝县丞力荐,方得来此沧县。话至此,已是尽矣。”
李均此言一出,众人稍显错愕,尚未回过神来。
唯有林彦秋率先起身,掌声清脆,音虽不大,却在堂内回响,显得尤为突出。
片刻之后,堂内众人掌声渐次响起,杜北丰乘势再次开口:“请林彦秋发言。”
林彦秋心中微有忐忑,毕竟这是他首次在众人面前发言。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微微躬身,环视一圈,沉声开口:“见过李均大人,诸位同僚。虽是累赘,林彦秋仍要先行自报家门。在下林彦秋,年方二十有三,初出茅庐,确如李大人所言,尚显年轻。”
“古语有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今后还望在卢县丞、杜知县等诸位前辈的悉心指导下,尽心尽力,做好本职之事。还请诸位同僚多多指教,林彦秋在此谢过。”
官场风波甫定,李均与林彦秋在沧县饮罢洗尘酒宴,便作揖作别,搭长轿星夜赶回桐城。
瞧着小轿在青石板路上颠簸,李均掀开轿帘,凉风挟着桂香灌入怀中。他卸下缀着暗纹的玄色直裰,裹上件旧时的真丝褙子,眉心却仍蹙着。
更漏敲过二更,林彦秋站在县衙后院的露台上,脚下青砖泛着潮气。
远处牌楼的琉璃瓦在月色下寒光凛凛,那便是沧县的门户。
他想起午后刚上任时,案头堆叠的公牍似小山,仅看了两个时辰便眼涩手酸,两县交接账目竟有旧债十六万两未清,前任知县刘坤五载横征暴敛,最后竟落得倾家荡产。
“这同知之位,原不是好差使。”
林彦秋将手按在暖玉腰牌上,想起李文杰让他掌管农桑林牧的嘱咐,这才算明白其中分寸。
那县丞李树堂将他拱到钱粮一线,名曰历练,实则逼他下水。
“不过为一探虚实罢了。”林彦秋望着檐角滴落的露水,想起那日的密谈。
李树堂那番话里暗藏杀机,却无半分实据。若是真要整人,大可将他丢去管文书奏折,何必推到这风口浪尖?
烛影摇曳间,林彦秋走到窗前。
窗外银杏树沙沙作响,似有人在窃语。他想起白日里翻看的田契账册,那些数目背后藏着多少隐情?
李树堂究竟想借这烂摊子逼他交出什么?
月升中天,露台上的寒气渐重。
林彦秋解开腰间玉带,回到室内。烛泪蜿蜒的案头,堆着新旧两县的地图,边角已被翻得卷起。
他知道,这场文牍堆中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带着暮春特有的清冷。
案牍之上,燃尽的脂烛淌落蜡泪。
林彦秋搁下狼毫,指尖摩挲着那方雕着松鹤纹的端砚。
他望着窗外斑驳的月影,月华倾洒在庭院中那几株瘦梅上,冷香浮动。他取下那枚镇纸的羊脂玉,放在案头,清幽的光泽仿若他此刻的思绪。
“外头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夜里似笼了一层轻纱。”
青衣小吏托着枣木茶盘候在廊下,瞧见林彦秋踱到花格窗前,忙恭恭敬敬地禀报道,“新贡的明前茶,要不要奴婢给老爷沏上一壶?”
“罢了。”
林彦秋摆了摆手,他身着一袭月白暗纹长衫,腰间系着松石色的绸带,发髻用一根乌木簪随意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