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被她这话说得一噎,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话,太决绝,也太吓人了!
人群里又有人小声嘀咕:“就算……就算不图他们养老,可你这百年之后,身后事总得有人操持吧?这总不能也……”
张佩珍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国琼和国英会给我办的。”
这话更是让众人炸开了锅。
“哎哟,佩珍,话可不能这么说!女儿那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给你养老送终,捧灵摔盆,那都得是男丁才能做的事儿啊!”
“自古以来都是这个规矩,哪有让女儿干这些的?”
张佩珍眼神一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个妇人:“规矩?谁定的规矩?且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有没有必要,就算真有,我女儿怎么就不能做了?她们是我生的,我养的,凭什么不能给我捧灵摔盆?我看你们就是老封建思想作祟!”
眼见这些人还要七嘴八舌地劝她,张佩珍彻底不耐烦了。
她猛地一挥手,锄头杆儿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行了!都给我散了!”
“我的家事,我自有主张!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都已经做好决定了,谁也别想再劝我!”
她那副油盐不进,谁劝跟谁急的架势,让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村民们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不少人心里都在嘀咕,这张佩珍怕是真的被杨胜利和郭秀秀那档子事给气疯了。
这哪有当妈的,说不要儿子就不要儿子的?还说死了都不要儿子管?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不过,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心里却暗暗佩服张佩珍的硬气。
觉得这女人,是真有几分胆色和决断。
再说,她把四个儿子都拉扯成人了,也算是尽了当娘的本分。
就算现在分家单过,真到了张佩珍百年之后,那四个儿子还能真的一点不管?
那不成畜生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大家这么一想,心里头那点为张佩珍担忧的心思,也就淡了不少,各自回家忙活去了。
而杨胜利,一路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瘸着腿挪回了王翠兰的住处。
他一进门,就看见王翠兰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身上那股子尿骚味还没散干净呢。
杨胜利一肚子委屈和怒火,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了,开口就埋怨道:“娘!你怎么就自己先跑了啊!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让那疯婆娘打!”
王翠兰一听这话,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了上来。
“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还有脸说我?”
“要不是你这个蠢货!我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张佩珍那个贱人指着鼻子骂?我能被她吓得尿裤子?”
“我的老脸!我这辈子的名声!全都被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丢尽了!”
王翠兰越骂越气,拿起炕上一个笤帚疙瘩就往杨胜利身上招呼。
杨胜利被打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捂着刚被张佩珍打过的膝盖,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娘!别打了!别打了!我这腿……腿快断了!快!快给我找点药酒擦擦!疼死我了!”
王翠兰见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心里的气也消了些,从床底下的一个破旧木箱里翻出了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药酒。
王翠兰拧开瓶盖,倒了些在手心,一边粗鲁地给杨胜利红肿的膝盖和脸上涂抹,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仇,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张佩珍那个贱人!她敢这么对我们娘俩,我非得让她不得好死!”
杨胜利一听这话,脸上刚被药酒浸过的刺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但心里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娘,那……那个恶婆娘凶得很,跟个活阎王似的,咱们……咱们能拿她怎么办啊?”
他现在一想到张佩珍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那根差点敲断他腿的锄头杆儿,就浑身哆嗦。
王翠兰三角眼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哼,她再凶,难道还敢打她亲娘不成?”
她冷笑一声,计上心来。
“你现在就去上河村,找你那个丈母娘夏淑芬,还有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
“让他们来教训张佩珍那个小贱人!我倒要看看,她当着她娘家人的面,还敢不敢那么横!”
杨胜利有些迟疑:“这……这能行吗?”
王翠兰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行?”
“再说了,”王翠兰话锋一转,声音尖刻起来,“你也不想就这么真跟张佩珍离了吧?到时候村里人戳着你脊梁骨,说你杨胜利是被婆娘给休了的,你脸上有光啊?”
杨胜利一想到那个场景,脸都绿了,比他膝盖上的伤还难看几分。
被婆娘休了,这传出去,他杨胜利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王翠兰见他神色松动,继续添油加醋:“就算你真瞎了眼,不想跟张佩珍过了,想跟郭秀秀那个小妖精勾搭,那也得是你杨胜利休了她张佩珍!哪有让她骑到你头上的道理!”
“更何况,真要是离了,那对金耳环,你还想不想要回来了?那可是足足一百二十八块六毛钱呢!都能买多少斤猪肉了!”
杨胜利一听金耳环,眼睛都亮了几分,连连点头:“娘,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那耳环可不能便宜了她!”
王翠兰见他上了道,压低了声音,仔细叮嘱。
“你去了上河村,到了你丈母娘家,一定要先哭,哭得越惨越好,把自己说得委屈些,无辜些。”
“至于你跟郭秀秀那点破事,也别瞒着,反正张佩珍那贱人肯定会说,你不如自己先说了。”
“但记住,一口咬死了,是张佩珍小题大做,不依不饶,错都在她身上!就说你已经认错了,她还要往死里打你,还要闹离婚!”
杨胜利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学得快,顿时心领神会,连连应声:“娘,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他强忍着腿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朝着上河村的方向挪去。
这一路,他越想王翠兰的话越觉得有道理。
不能就这么被张佩珍那个疯婆娘给压下去!
金耳环也得想办法弄回来!
等他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挪到上河村张佩珍娘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张家院子里亮着灯,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碗筷碰撞和说笑的声音。
显然,张家人正在吃晚饭。
杨胜利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猛地推开院门,‘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院子当中,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
“娘啊!妈!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我被佩珍给打了啊!她要把我打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