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生怕母亲因为打了王翠兰,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甚至被公社的人批评教育。
毕竟,在这个年代,“孝道”大过天。
张佩珍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语气却异常平淡,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漠:“她没生过我,没养过我,我嫁到你们杨家这么多年,也没得到过她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爱护。”
“现在,我跟你那个爹已经离了婚,她对我而言,充其量就是一个住在同村,并且让我极度憎恶讨厌的老太婆罢了。”
“我打她怎么了?”张佩珍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她要是再敢跑到我家里来撒野闹事,我还打她!”
她太清楚王翠兰这种人的德性了。
这老虔婆之所以敢三番两次跑到她这里来作威作福,不就是仗着她是杨胜利的亲妈,是杨国勇他们几个的亲奶奶,觉得她张佩珍就算敢跟杨胜利动刀子,也绝对不敢对她这个“长辈”怎么样吗?
哼,她张佩珍可不是以前那个受气包了,绝不会再惯着这种恶人!
什么狗屁孝道不孝道的!
婚姻法里写得清清楚楚,儿媳妇对婆婆根本就没有法定的赡养责任,那是儿子的事!
她王翠兰也休想再仗着这个“前婆婆”的身份,来拿捏她张佩珍半分!
而王翠兰那杀猪般的哭嚎声,果然不是白费力气的。
不多时,本就还没散干净的左邻右舍,加上一些刚从地里歇晌回来的,乌泱泱围了一小圈,将张佩珍家小小的院坝都快挤满了。
“这是咋了这是?”
“哎哟,王大嫂子,你这是坐在地上干啥哩?”
“听着像是打架了?”
众人七嘴八舌,目光在地上撒泼的王翠兰和门口面沉如水的张佩珍之间来回打转。
王翠兰见人多了,哭得更起劲了,拍着大腿,指天骂地:“天杀的张佩珍啊!她打我啊!她这个挨千刀的竟敢动手打婆婆啊!”
这话一出,院坝里顿时静了一瞬。
大家伙儿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张佩珍,疯了不成?
打婆婆?这可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大罪过!
不会是王翠兰这个老虔婆诬蔑的吧?
可王翠兰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红肿刺眼,确实不像是假的。
有个跟王翠兰平时走得近些的胖乎乎的妇女,探着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张佩珍:“佩珍啊,你……你不会真动手打你婆婆了吧?”
张佩珍冷着脸,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打了。”
“哗——!”
人群像炸开的油锅,顿时一片哗然。
“我的老天爷!真打了啊!”
“张佩珍!你也太不像话了!那可是你婆婆!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先前那胖妇女立刻拔高了声音,一脸义愤填膺地指责起来。
张佩珍眼神倏地射向她,冰冷刺骨:“刘家婶子,麻烦你说话注意点用词。那是‘前’婆婆。”
胖妇女被她看得一噎,但仗着人多,梗着脖子道:“前婆婆那也是长辈!你怎么能动手打长辈?”
张佩珍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长辈?跑到我家来,二话不说就抢东西,还动手打我闺女,这样的长辈吗?”
她猛地一拽,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杨国英拉了出来。
“大家伙儿都睁大眼睛瞧瞧!”
杨国英那半边高高肿起的脸颊,五道清晰的指痕触目惊心,暴露在众人眼前。
“妈……”杨国英有些无措,下意识想捂脸。
张佩珍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国英,别怕,把你奶奶是怎么打你的,怎么抢东西的,一五一十地跟大家伙儿说说!”
杨国英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干嚎的王翠兰,咬了咬牙,带着哭腔,却条理清晰地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王翠兰如何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如何抢夺衣服,如何扇她耳光,如何拿扫帚打她姐姐,又如何举起小板凳要砸她……
随着杨国英的叙述,院坝里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看向地上王翠兰的眼神,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老虔婆,也忒不是东西了!
王翠兰见风向不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了,叉着腰,振振有词:“我是她们的亲奶奶!我身上冷,让她们给我做件衣服穿,怎么了?有错吗?她们孝敬我,不是应该的吗?”
张佩珍气笑了:“你说怎么了?”
“她们姐妹俩长这么大,你给过她们一口饱饭吃吗?你给过她们一口水喝吗?你给过她们一尺布料做衣裳吗?”
“现在张口就要她们给你做衣服,你哪儿来的这么大脸?”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们心善,愿意给你做,可这些衣服,明明是她们辛苦做出来要孝敬她们外婆和舅舅舅妈的!你上手就来抢,你这不是强盗,你是什么?!”
人群中,一个先前在郭秀秀嫂子家看过热闹的方脸大娘,立刻高声喊道:“这个我老婆子可以作证!国琼那丫头亲口说的,这几套衣裳就是给她外婆和舅舅舅妈做的!”
那大娘走到前面,鄙夷地上下打量着王翠兰,忍不住“呸”地啐了一口:“王翠兰,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人家给外家做的孝心衣裳,你上手就抢,真是嘴巴一张啥都敢吃,那手一伸啥都敢要啊!”
“你活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王翠兰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那大娘就骂:“周大脚!关你屁事!你少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被叫做周大脚的方脸大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即双手一叉腰,冷笑道:“嘿!是不关我的事!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欺负人家佩珍孤儿寡母,哦不,现在是孤女寡母的!”
她扭头对着看热闹的众人,声音扬得更高:“大家都听见了吧?王大嫂子说了,不关我们的事!那我们还杵在这儿干啥?都散了散了!反正都不关我们的事,让她自己在这儿唱独角戏去!”
周大脚这话一出,院坝里顿时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哈哈哈,周大嫂子说得对!”
“可不是嘛!人家都说不关咱们的事了,咱们还留着干啥?”
“走了走了,回家吃饭去!”
人群里立刻有人笑着附和,作势就要往外走。
王翠兰一看这架势,顿时又急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张开双臂想要拦住众人:“哎哎哎,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谁给我老婆子主持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