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灯听到有人温柔地开口:“小沉儿真厉害,一学就会了,但是……”
眼前迷雾拨开,一个气质娴雅的妇人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厅堂的地上。妇人拿簪子轻轻敲打着对面孩子的手,佯怒道:“可不许毁棋啊!”
那孩子扬起头,粉雕玉琢的面孔,眼睛乌黑明亮,他嘟着嘴:“娘怎么一点都不让我?我都看不清棋盘颜色。”
“只是眼里看不清,”妇人揉着他的头,耐心道:“可是你心里能看清。小沉儿,皮相万变,唯魂是真。这是上天的恩赐,教你永远不会为虚情假意所迷。”
“恩赐……”
小孩轻轻呢喃着,倏地抬头。
眠灯本在迷雾里,此刻却觉得他的目光能穿透一切,落在自己这个局外人身上。
小孩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竟扬起嘴角:“在你的影子深处,我闻到了相似的味道……既然这是恩赐,我就赐给你吧……”
眠灯灵海本是一汪小小的泉眼,此刻上方竟升起一朵流光溢彩的冰雪花,细数之下,恰恰七瓣。
眠灯的灵识轻轻摸了摸那花瓣,光辉缓缓黯淡下去,泉眼却倏地一下涌出来,将她的意识推出灵海。
……
“这个珠子真有有用?”
“漆师姐从那个鬼将军手里抢过来的,让我们给小师姐用的。漆师姐浑身是伤,这肯定错不了!”
“啧啧啧……不是我说,漆郁真不愧是大魔头,连鬼将军在她刀下都讨不了好。”
眠灯意识朦胧之际,就听到方施然与乌庭雪的对话。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她皱皱眉,下意识吐出来。
随即,方施然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喂不进去啊?要不碾碎了试试?”
乌庭雪沉吟片刻:“也好!此珠本就蕴含灵力,化开或许更易吸收。”
一阵叮叮当当的费力捣碾声后,一股混合着古怪药粉的苦涩液体,被小心翼翼地灌入了眠灯口中。
过了不知多久,眠灯混沌的意识终于挣脱了黑暗的束缚。
“小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这时乌庭雪凑过来,脸上关切。
眠灯眼神有些空茫,呆呆地出神了好一会儿。良久,她腮帮子微微鼓起,蠕动了一下,“噗”地一声,吐出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
乌庭雪赧然一笑:“啊……好像是那珠子没磨碎的部分,小师姐,是不是噎着你了?”
“……”有时候和这些队友在一起,也挺无助的。
眠灯将硬物接在掌心一看:是小拇指大小的玉石碎片,质地随着展开而坚硬,莹润有泽,上面刻绘着极其古怪的纹路。
有点意思。眠灯顺手将其揣回袖中,继续放空思绪。
相似的味道……
黎贺沉究竟在说什么?
“师妹,你该不会是在……想李兄吧?”
这时方施然的声音响起来。
眠灯回过头,,只见他脸上挂着“我懂”的促狭笑容:“李兄可是亲自抱着你回来的,那个场景啊,他脸冷得跟冰似的!要不是庭雪师妹拍着胸脯保证你只是灵力耗尽,我都怀疑他要拔剑把我们几个都给灭口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方施然滔滔不绝的,乌庭雪打断他:“说的好像他对小师姐多特别一样!”
方施然肃然:“这还用问吗?闻灯师妹昏着的时候一直抓着李兄的手腕,李兄也陪着坐了一夜,不是喜欢是什么?”
他字字铿锵,乌庭雪怒目圆瞪:“放屁!他要是真喜欢,怎么会听到小师姐没事了,就去琼华阁!”
眠灯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终于缓缓地眨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他……去琼华阁了?”
屋内瞬间陷入沉默。
方施然尴尬地挠挠头:“这个,这个……”
乌庭雪握着拳头:“小师姐想找他?让方师兄喊他回来。”
望着乌庭雪气势汹汹的眼睛,方施然弱弱道:“那种地方我不去的……”
“你看!”乌庭雪立刻找到佐证,声音拔高,“连方师兄这种人都知道不去!李雾能是什么好人!”
方施然:“……”
听着两人无意义的争吵,眠灯只觉得一股深沉的疲惫涌上心头。
她索性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睡觉。
*
薄薄的粉色帘子垂下,将房间隔成两半。
帘子里,依稀是一张斩断的床,而床板底下赫然躺着一个紫衣女子。
她面容温柔而苍白,看起来刚死不久,连锁骨上的梨花胎记都十分鲜活。但李雾知道她已经离世多日,是体内的虫蛊作祟。
赤雀将蛊虫叼出来,那张美丽的容颜就迅速枯萎下去。
帘子外面,老鸨还是碎碎念念:“琼离真的不在……这傻丫头也不知道去哪了,前阵子一直念叨什么有个仙人要赎她出去……”
“可是一直也不见得有人来呀!我看不下去才让她来伺候这边的有钱主儿……谁知道那天过后她人就不见了……”
李雾问:“那仙人可是姓宋?”
“欸?你认识啊?”老鸨十分惊讶地捂住嘴:“的确是姓宋来着,住了几天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可怜我的琼离啊——”
李雾端详着这个与宋长老有一夕之缘的女子,以宋宿尺的性格,风流有余,但他却没什么责任心——
否则也不能十年来,也不能教出一个只有下三阶修为的闻灯。
若是他真说了赎身的话,那便是可托付之人。
李雾的目光锁在琼离高高的发髻上,忽地伸手抽出发簪,枯槁长发委地,竟坠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玉石样的碎片。
“将她好好安葬。”
李雾扯过桌上雪白的丝巾擦手,一张银票随风盖在老鸨脸上。
等老鸨回过神,屋里哪有刚刚那个年轻人的身影?疑惑地掀开帘子:“客官——啊!”
一声惊叫!
*
眠灯醒来后已是傍晚,正好看见刚从琼华阁回来的李雾。
绿梅树下,眠灯下巴垫在手背上,盯着那摇曳的梅影出神,一抬头,就瞧见了他。
“你该换药了。”
庭院光线昏沉,暮色四合里,李雾目光落在她颈侧。
白皙纤瘦的耳后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很是醒目。按理以修士的体质,这种皮外伤早该结痂。可此刻,那伤口仍时不时渗出新鲜的血丝。
李雾自储物玉珠里取出药瓶:“她的琵琶丝蕴含毒性,你每天都要敷药。”
他正要将药瓶递出,却见眠灯极其自然地侧过脸,将伤口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意思十分明显,是叫他替自己上药。
眠灯平日里都懒洋洋的,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形容。因着受伤有些蔫萎,却添了几分脆弱。
夜风轻吹她单薄的衣领,露出那段白皙流畅的颈项,乌黑的发丝黏了几绺。白的耀眼,黑的浓烈,竟有些触目惊心。
蔷薇冷香又无声绞过来。
李雾本已拧开盖子,此刻却偏过脸道:“我不是医修,你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