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堡之中,府兵们横七竖八躺在大通铺上,揉着圆鼓鼓的肚皮,优哉游哉打起了饱嗝。

    “就这日子,给个神仙当,俺也不换!”

    一名大头兵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开口感慨道。

    很快又有人附和道:“你说咱们新来的校尉大人是什么来头?昨天杀了五只羊,请兄弟们吃肉,今天又宰了五只,简直是大善人啊!”

    “说不定是哪位大富之家的公子,根本没把这点银钱放在眼皮底下。”

    “回想以前,那都不叫人过得日子,兄弟们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就混口饭吃……”

    “都把嘴巴闭上,咱们这位校尉,不是你们可以在背后议论的!”

    高义起身怒斥一声。

    “兄弟们也没有恶意,你在这表什么忠心?”

    一名脸上留疤的赤膊青年也是暴脾气,当即怼了上去。

    “巴子,闭上你的鸟嘴!”

    赤膊青年的话没有引来帮腔,反而遭受了几位早几年的老兵怒骂。

    一位老兵凑近高义身边,露出讨好的笑容道:“高楞……你瞧瞧我这鸟嘴,高哥,你昨个一直待在校尉大人身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快和大家伙说说。”

    “是啊,快说说!”

    一群人纷纷竖起耳朵,催促道。

    眼看大家伙都来了兴趣,高义不好推辞,只好将昨天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乖乖,咱家这位大人,当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年头还有这种官爷,真是头一遭见。”

    “要是大人早点来天水县,俺爹俺娘就不会饿死了。”

    “……”

    这群府兵早就被剥削惯了,头一回听见有当官的把好几十两银子分给两个家破人亡的女子,还因此杀了后台强硬的旅帅,心中不由对这位校尉升起敬仰之心。

    先前桀骜不驯的巴子,趁大家没注意,偷偷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此时的沈白楼,正坐在二楼议事房,仔细看着挂起来的舆图。

    他昨日发现了这张舆图,便清出一个房间,搬来一些桌凳,布置成了简单的议事房。

    舆图上,大周三十二州横在自己眼前,金河自极北太元山脉,贯穿北地,沿着东南一路延伸,分支遍布十五州地,主干则一直东出‘无量玉海’。

    而在极西天山雪原,同样有一条名为‘天江’的河流,沿着西境一路向南,分支贯穿十六州,主干横切南北,一路南下直出‘极穹云海’。

    沈白楼仔细端详着金河的分布图。

    他想从中看出阎开岚的最终意图,南下的概率极大,能早一步捕捉到阎家的动向,就能让苏尘这枚棋子先动起来。

    “无量玉海。”

    他喃喃自语。

    目光开始在两州徘徊。

    一为璃州,二为璃州上游的高州。

    为什么说这二者的可能性最大呢?因为这二州距离其余七王姓都相隔了两州,缓冲地足够。

    阎家南下等同于是将红蛮这个烂摊子丢给其余七王姓和元家去对付,必然会引起公愤。

    若是距离其他人太近,日后难免被掣肘。

    高州是易守难攻的山间盆地,粮产丰富,打下高州可以做个粮仓,难点在于易守难攻的同时,阎家想打下来也很困难,以后想打出去,同样没有合适的兵道。

    璃州的亩产不大,地广人稀,东南方接入无量玉海,东北方又与‘陀夷’接壤,沿海匪盗猖獗,海盗林立,此州之所以合适,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拥有开海权!

    早在文帝在位时,天功年间,大周就曾行过开海之举,更因此引入许多新奇事物。

    后因海盗猖獗,屡犯边境,南方商税又收不上来,武帝年间便开始全面禁海,为了防范海盗,沿海五十里的村镇全部迁走,当时武帝正在举全国之力,对北蛮用兵,难以顾及南方,禁海是他当时唯一的选择。

    阎开岚若是选择璃州,那就必然是想重新开海,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操作得当,阎家的底蕴将会成倍增长,风险性同样也是最高的,一旦开海失败,那璃州就成绝地!

    这是一步险棋,但却更符合阎开岚的性格。

    他选择南下,同样是险之又险的险棋。

    以南兵北伐,自古难有成功者。

    但若是成功开海,打通贸易线,那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支撑,就算打不回鹤地,最差也是落个南北分治的境地。

    阎开岚如果真打算去璃州,那他的战略目光简直是跨时代的。

    沈白楼能发现其中端倪,也是得益于蓝星诸多前车之鉴的历史书,从中分析出利弊。

    正思索着,楼下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声。

    “噔噔噔!”

    一串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出。

    陈铁山一把推开门,面色凝重道:“出事了!县城里的齐家人,抓走了柳鹤年!”

    沈白楼倏地起身,脸色当即下沉。

    二人快步下楼,到了校场,便见到一群府兵围成一团。

    陈铁山推开府兵,带着沈白楼走入人群。

    此时陆九等人正抱着一名皮开肉绽的武备,正在喂给对方补药,想以此稳住伤势。

    “怎么回来的?”

    沈白楼沉声问道。

    他脸色阴沉至极,让几位总旗都是小心翼翼,上次见他这般生气,还是在云华县讨伐四帮时。

    “刚才有几人骑马路过,丢在门口,等一位兄弟外出查看,人已经走远了。”

    陆九愤慨道。

    沈白楼蹲下身子,从紫府中取出一株宝药,取下一小块,送入武备口中。

    补药虽然能止住伤势,但面对重伤时,效果不足以救命,用宝药来医治伤势,至少可保这位武备性命无虞。

    “大人……快去齐家……救……人!”

    服下宝药后,武备缓了一口气,艰难吐出几个字,当即昏厥过去。

    “留个人照顾好他,其余人全部随我入城!”

    沈白楼起身厉道。

    史高松已经去马厩放出了所有马匹。

    原本还感叹日子好过的府兵们目睹沈白楼要去县城和齐家火拼,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里,齐家是巨如山峦,伸根手指就能轻易碾死自己的大世家。

    骨子里的恐惧,让这些人面白如纸,大脑一片空白。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着甲!”

    高义怒吼一声,才算唤醒了失神的众人。

    一行人硬着头皮披上布甲,带上兵器。

    “走!”

    在沈白楼一声令下,整个屯堡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