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找不到任何话语为自己辩白。
他低头看着指甲尖渗出的血珠,那是江澈的血,也是他说谎的罪证。
“最可笑的是,人家还以为你过得好好的,说不准还会恨你。”江澈毫不留情地戳穿沈聿的伪装,必须和他好好谈谈那个总是被刻意回避的话题了。
“沈聿,装的永远成不了真,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聿染血的嘴角扯了扯,勾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江澈是为了他好,但不会有人喜欢听别人的说教,他只想快些敷衍过去。
“我纵容你欺瞒任性,是建立在你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基础上,可你现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没法和沈叔叔交代……”
江澈越说越气,拿过药箱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焦躁。
沈聿垂眸静静听着。
他轻轻扯过江澈的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棉签,把那几道月牙形的细小伤口处理好,仔细的包扎起来。
沈聿在无声的服软。
少年修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遮蔽住了永远目色夺人的那双眼睛,同时隐藏了所有复杂的情绪,乖觉的像只小猫——没有任何攻击性,而且很惹人怜爱。
这样的沈聿不会长期存在,因为沈聿很少会理亏。
江澈的视线追随着那双骨瓷似的手,指尖的纱布在自己的手腕上缠绕成一个利落的结扣,比教科书上教的都要标准漂亮。
他不禁想起,上学的时候,自己都不舍得对沈聿说半句重话,不光是自己,任何一个见过沈聿的人都会如此。
当然,沈聿永远不会犯错,至少他没有见过。
“我来给你处理伤口。”江澈缓和了语气。
他轻轻剪开被血痂黏住的衣服,被黑体能量腐蚀的伤口处理起来很棘手,江澈屏住呼吸操作。
“谢谢。”沈聿低头轻声说。
很疼很疼,无法回避,但他不敢呻吟出声,微微阖目缓解着疼痛。
江澈顺手捏了一把沈聿柔软的脸颊。
“这条路,我终究不是那个能和你走下去的人。”他听到响起外面震天的欢呼声,知道这场令人揪心的决斗已经有了结果,“至于他……”
“他很好。”沈聿轻声说。
“他远不如你。”江澈摇头,并不认同沈聿的观点,“心软是人类的弱点,也是优点,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否则……”
“别问了。”沈聿打断了后面的话,“是我自私的拖他下水……”
话音未落,一把短刀以极快的速度穿透门口的屏障。
闪着寒光的刀刃裹挟着劲风飞来,直直嵌入沈聿背后的墙上,刀身几乎整体没入墙壁,刀柄震颤着抖落几点碎屑。
“有病。”江澈猛地站起身,想要拉着沈聿后撤。
沈聿拔下插在墙上的短刀,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端详良久。
江澈以为这件事要过去时。
他只听耳边一阵破空声,扭头看到那把短刀沿着原路飞了回去,后面跟随着一把相似的刀,晚出手但速度更快——正是沈聿之前从慕枫腰间顺走的那一把。
沈聿收回手,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但袖口露出的半截纱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血迹。
只听刀刃撞击的清脆声响,两把刀最终撞在一起。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沈聿的id卡飞了进来,物归原主,划清界线。
江澈不禁问:“不解释?”
沈聿摇了摇头:“当然不。”
“三天了,我该走了。”江澈不干涉沈聿的决定,“需要我帮忙了,就让自己过得差一点,自然有人叫我过来。”
沈聿轻声道:“帮我把母亲的……”
江澈的手搭上沈聿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临出门时,他忍不住回头,道了声“保重”。
……
这些天,沈聿宛如提线木偶,不做任何越界逾矩的事。
沈聿的转变让高层十分满意。
高层觉得,那些被称为天才的人,要么在他擅长的领域击败他,要么彻底摧毁他的心智。
显然,他们做到了后者。
这是巨大的成功,应该庆祝,因为所有人一致认为,沈聿狂妄固执,绝对是块难啃的骨头。
沈聿摇身一变成了帝星的首席机械师。
这是一个独立在帝星权力阶级之外的职位,如今的地位能与智者平起平坐,但也可以在一夜间被推下神坛,变得一文不值。
沈聿不再被困在实验室,获得了十分有限的自由。
他在a区买下了一间屋子,搬了进去。
房子在四十四层,是个很不吉利的楼层,帝星的人很迷信,正是因为这个数字让价格低了许多。
沈聿当然不在意这些。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房子,甚至连床都没有,一切能够变现的东西都被拿去作为东山再起的筹码。
听中介说,上一位房主在地下城输光了所有家底,却不想走出那个醉生梦死的极乐之地,最终选择长眠在那里。
沈聿把屋子装修成了能住人的样子。
生活了一段时日,沈聿发现核心区的人们更加市侩逐利。
沈聿在家具商人的疯狂推销下,被迫接受了几乎用不上的厨房和沙发电视,还有一些听上去就超高利润的饰品。
沈聿并不缺钱,卡里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只要他不去地下城。
所以他居然觉得还挺值的,就当花钱买清净了,否则那些轮番上阵的推销员能吵得他脑袋疼。
商人和装修队赚的盆满钵满,心满意足的收钱离开。
沈聿住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无用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瞬间被邻居哄抢一空。
空荡荡的屋子,很冷清,沈聿却觉得顺眼多了。
沈聿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
他只是想逃离实验室令人窒息的氛围——同事们都是尊贵又变态的疯子,做出的研究都是在给这个肮脏腐朽的帝国续命。
更何况,不久前,他最亲近的人埋骨葬身在那里。
沈聿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空白的天花板。
他太累了,想喘口气。
……
第二天。
沈聿到达实验室时,蹦蹦跳跳进来的伊索尔告诉他了一个好消息。
“你可以回家了。”少女看向沈聿,希望在他的脸上看到名为“开心”的表情,这有助于她关于人类的研究。
沈聿头也不抬,毫无触动。
少女又复述了一遍,还试图耐心解释:“尊主说了,你可以回蓝星参加沈夫人的葬礼。”
沈聿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淡淡道:“直接说条件。”
“没有条件。”少女声音愉悦,“对了,慕枫也会和你一起回去,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沈聿:“我应该说谢谢吗?”
少女:“当然……不用。”
沈聿抬头看了伊索尔德一眼,少女兴高采烈,笑得眉眼弯弯。
有时他真的很好奇,这位博士究竟如何做到每天都这么有活力,是不是她偷走了自己对于快乐的感知。
当然,这都是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
沈聿很清楚,让他回家绝不是恩惠,不然监管者有那么多位,为什么偏偏选择让慕枫随行。
沈聿不得不承认,尊主这步棋下得很微妙。
在慕枫眼里,他现在获得的一切都建立在罪恶和背叛之上,一瞬间产生的身份地位差距,只会让愤怒与不满疯狂滋生,最终燃成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火,烧断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谊。
尊主真的很了解人类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