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回到了蓝星。
慕枫面色阴沉的跟着。
若不明说,没人会觉得他是来保护人的,还要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掐断沈聿的脖子。
慕枫最是清楚沈聿的善变,背叛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就像他失忆的时候温顺的像只小猫,恢复记忆后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真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今日是个雨天。
瓢泼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犹如倾盆,遮蔽眼帘,又像齐堤岸的洪水,寻了一个缺口,惊急泻出,没有半分迟疑,一发而不可收拾。
清冷的风携着细密的雨丝,交织纵横成一张无形的网,水汽氤氲,从天际笼罩下来,四方天地内无处脱逃。
墓园中,雪松苍翠,在大雨中挺立,针叶承载不住雨水,簌簌坠落成串串剔透的琉璃珠,清冽的暗香混着雨水在空气中游走。
沈夫人颇有名望,却因为死在帝星,曾经相熟的好友纷纷选择避嫌。
这场葬礼,没有宾客的默哀。
管家恭敬地为沈宴撑伞,在他身后,沈氏庄园内所有人撑着黑色的雨伞,默默伫立在大雨中。
沈聿一袭黑衣,从人群中缓缓走过。
他没有撑伞,双手捧着一束颜色鲜艳的花,是一片肃穆中唯一的色彩,他弯下腰,把花束轻轻放在母亲的墓前。
母亲向来喜欢色彩鲜艳的花朵,尤其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他今日带来了,可惜晚了。
冽风无情,在心上残忍的磨砺。
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痛苦永远不会明白。
慕枫站在远处看着葬礼上的一切。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沈聿身上,雨帘模糊了视线,一切都看不真切,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浓郁的悲伤。
悲伤是真的悲伤,背叛也是血淋淋的背叛。
沈夫人付出了生命,而沈聿辜负了一切。
默哀结束。
人们沉默地走出墓园。
沈聿依旧沉默地立在墓碑前,单薄的身影挺拔如松,冽风翻飞他的衣角,雨水从领口将他灌透,他都浑然不觉,仿佛化做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雨滴挂在他修长的睫毛上,掩藏住了顺着眼角流下的泪水。
沈宴握着那把雕着族徽的伞走上前,为儿子挡去雨水。
伞沿垂落的雨帘织就朦胧的纱幕,雨滴打在伞上发出轻响,恍若亡者未尽的絮语。
沈宴看着儿子瘦削的身形。
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做父母的最清楚,怎么会不心疼?
“雨太大了,父亲请回吧。”沈聿轻声道。
沈宴陪着站了一会,也离开了,孤寂的墓园中只剩下沈聿,还有站在远处遥遥望向这边的慕枫。
暴雨不停,沈聿从白天默立至黑夜。
夜晚的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穿过湿透的衣物,无孔不入地啃噬着他体内所剩无几的温暖。
月亮藏在云层中,暗夜无光。
乌鸦飞过,漆黑羽翼扇动,是寂静黑夜中唯一的声响。
慕枫不知道沈聿还要站多久。
“你也回去吧。”沈聿沙哑的声音被寒风送到慕枫耳中,“放心,我不会跑的,要跑也不是现在。”
慕枫没有走,反而走近了些,在浓郁的夜色中勉强能看到沈聿漆黑的影。
他除了在沈聿身边盯住他,好像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狂雨的天空无半分感情流露,只有事不关己的漠然,可带给人的却是时时刻刻彻骨的寒凉。
墓前那束鲜花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摧残,逐渐凋零,花瓣散落在墓碑旁,晶莹的雨珠滚落到边沿,更显得娇艳欲滴,富有生命力。
沈聿在墓前默立了三天三夜。
若不是他只能在蓝星待这些时日,他或许要永生永世守在这里,用后半生的忏悔去赎他的罪孽。
沈聿走出墓园,慕枫跟在他身后,隔着很远的距离。
街巷的转角处传来细碎的铃铛声,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现,一头撞到了沈聿身上——是个穿着蓝布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踉跄着就要跌倒,沈聿忙抱住了她。
沈聿蹲下身,从上到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直到看清了小女孩的面庞,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竟然是之前做心脏手术的那个小孩。
“你的父母呢?”沈聿轻声问。
“爸爸妈妈去过更好的生活了……我不能去……我只能在这里……”小女孩断断续续的说着,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
沈聿瞬间明白了小女孩的意思。
她的父母去往帝星了,把她一个人抛在这里。
沈聿搓热了手,握住小女孩柔软的小手,语调温柔的安慰:“没关系的,你看到那边的房子了吗?”沈聿抬手指了指沈家的方向。
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
“拿着这个,去找那个房子里的叔叔阿姨,他们会保护你的。”沈聿摘下胸前的白色纸花,递到小女孩的手中。
“如果他们问你东西是从哪来的,你就说是一个哥哥给的,记住了吗?”
小女孩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后才弱弱说了声:“记住了。”
沈聿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想要起身,只感觉眼前发黑。
“哥哥,给你糖。”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粉色的糖果,目光中闪烁着碧海星辰,满是期待。
“谢谢你。”沈聿笑着拿走一颗,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放进口袋,然后合上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开心的跑开了。
晦暗的雨天好像在一瞬间明亮了许多。
沈聿撑着墙站起身,回头看到慕枫正凝视着他,他轻声说了句:“走吧,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
回到帝星。
慕枫完成了这个让他极其不舒服的任务,还没出帝星港就消失了,扔下沈聿孤零零一个人等待前往a区的公共摆渡车。
沈聿并没有在意这些。
前往a区的车格外宽敞,上车的并没有多少人。
沈聿买了两张车票,找了一排没人的座位,坐在了最里边,把另一张车票放在隔壁的座位上,这样就不会有人坐在他旁边,让他感到不自在。
车子开动,星光灯带次第亮起,将车厢晕染成令人心旷神怡的浅绿色。
舒缓悠扬的音乐响起,沈聿感觉到疲惫涌上来,但他不敢在不熟悉的地方放松警惕,强撑着到了目的地。
沈聿找到自己的楼栋,摁了电梯,一直上到四十四层。
沈聿准备开门,一转头发现对面有些褪色的房门上,印上了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尽快搬走,限期三天。
他知道,又是一个被地下城吸取骨髓的人。
打开门,沈聿走进去。
房子内依旧是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这里不是家,只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没有半分家该有的温馨感。
沈聿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在此之后,他还能在这个屋子里做的事情屈指可数——上床休息或是去沙发上看电视,就连吃饭都要出门。
当然,沈聿并不想吃饭。
哪怕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但想到公共食堂里面那些难吃的饭菜,他实在是难以接受,只想等明天去工作时管伊索尔德博士要一支营养液。
沈聿正准备上床休息。
这时,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